趙秋羽和一衆侍從回宮途中,看到池塘邊立着一個白衣跣足的女子。
女子的翡翠髮簪在月色下發着碧綠而蒼翠的光,她身材纖瘦,個頭不高,和趙秋羽本尊一般。
她立在池塘邊一動不動,癡癡地望着眼前的一池秋水,就連趙秋羽一衆來了也全然不知。
月光猶如塵屑般靜靜灑在那人身上,淡淡的,透出幾分遺世而獨立的美。
趙秋羽伸手擋在一旁,示意衆人停下。
他們和趙秋羽一塊兒駐足停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池塘邊的女子。
趙秋羽只覺得這人的背影好生眼熟,便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狹窄的縫隙,仔細觀望道:“嘶——這人好像是……”
正當趙秋羽猶豫不決之際,海安卻是搶先一步地答道:“回王上,正是李先生的女兒。”
趙秋羽點了點頭,微微開口,恍然大悟道:“阿噗。”
趙秋羽口中所言阿噗,實則是劍仙李東陽之女,全名李璞。
李東陽貴爲堂堂劍仙境,十五歲時便飛劍橫江,風姿飄逸,被贊“獨佔鰲頭、八斗風流”,而今四十有六,雖未悟到躋身劍神境的真諦,但離境界飛昇也僅僅只有一步之遙而已。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李東陽如此奇才,他的女兒李璞更是雛鳳清於老鳳聲。
李璞不光樣貌清秀、率真可人,而且還是天生的劍甲境,昔日一出生便引得嵩山劍宗百劍飛揚!
南齊有此天才少女,假以時日必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當年李璞出生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爲她必會有一番成就,必能在劍道上有一番造詣,然造化弄人,可憐此子年至十八,仍心智未開,爲人憨厚可掬,又癡癡傻傻。
正因她對人情世故全然不知,腦中意識也是一片渾濁混沌,因而有時候李璞的一舉一動常常惹得人啼笑皆非。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個一出生便引得嵩山劍宗百劍飛揚的天才少女,她記性還差,時常教了便忘,教了便忘,就連她爹叫什麼也記不清楚。
也許李璞上一秒還知道管李東陽叫爹,可下一秒,便徑直以“那個誰”去稱呼對方了。
不分親疏,無分貴賤,“那個誰”,已是李璞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除非接着上句教過的,否則一概忘卻。
所以說,李璞記性差的特點都是有考究和根據的。
她十五歲及笄那年,李東陽曾承諾要送女兒一份及笄禮,當時把李璞哄得可開心可開心,誰料不等李東陽的及笄禮送上來,李璞自個兒倒是先把這事兒忘得一乾二淨了。
於是李東陽不說,李璞也想不起來,這及笄禮一拖再拖,直至三年後的今天也沒能交到李璞手裏。
趙秋羽跟李璞也算是老相識了,便想着過去打個招呼。
她如此倚仗李東陽,那麼李東陽的女兒自然也不只見過一面兩面。
趙秋羽知道李璞的難處,所以分外心疼這個孩子,平日裏待她也是極爲和善的。
只可惜趙秋羽雖和李璞相熟,但李璞卻全然記不清趙秋羽的名諱,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見過此人而已。
因而哪怕李璞面對的是南齊王,也依舊是用“那個誰”來稱呼對方。
只見趙秋羽的雙手背過身後,嘴角始終掛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進而邁着沉着穩健的步伐緩緩而去。
湊近之時,趙秋羽興致勃勃地喚道:“阿噗!”
李璞赫然轉身,飄逸的長髮隨風舞動,那一對眼眸中的清澈,像是從天山上流下來的融雪,一塵不染,那乾乾淨淨的眼神,稚嫩而無辜,彷彿是剛來到這個世界般,尚未經塵世污染。
李璞面見君王,卻閉口不言,亦不行禮。
她的目光時時斜視地面,不敢與人對視。
好在趙秋羽不以爲意,反倒還興致沖沖地問候道:“阿噗,怎麼一個人在此處?你爹呢?”
李璞生性好動,身子時常左右扭捏,一刻也不安分,雙手緊貼着置於小腹前,手指與手指之間反覆摩挲。
她的好動,全都藏在這些小細節裏。
李璞想了想,遲疑地說:“呃……我爹……他剛纔還在這裏,但是現在……我忘了他在哪兒了……”
趙秋羽無奈地抿了抿嘴脣,並若有所思地默默頷首,這纔想起來,自己問了也是白問。
當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當中,池塘裏的水像是炸開了一般,忽然“砰”的一聲濺起一灘如瀑布般的水花,成就這寂寥深夜中最引人注目的動靜!
海安當即就露出了一副驚恐萬狀的神情,而後驚慌失措地放聲疾呼道:“來人!快護駕!護駕!”
趙秋羽見狀,一把將李璞護在身後,並驚呼一聲道:“保護阿噗!”
於是乎,只見趙秋羽擋在李璞前面,而衆劍士又擋在趙秋羽前面,層層防衛之下,李璞小小的個子險些被衆人隱去了蹤跡。
那水花裏好似藏了一個人影,眼看着那人馬上就要上岸,衆人嚇得連忙退避三舍,與之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但在那人上岸之後,衆人再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原來只是李東陽而已!
趙秋羽推開兩側劍士,孤身湊上前去,不敢相信地問了聲:“東陽?!”
李東陽披頭散髮、凌亂不堪,好幾撮頭髮甩到眼前,遮擋了視線。
他騰出一隻手抱住懷裏的兩隻鞋,進而用另一隻手撥開頭髮,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向前望去,這才發現來者竟是趙秋羽。
李東陽匆匆回過神來後,提着鞋行禮道:“臣,參見王上!”
“驚擾聖駕,還請王上恕罪。”
趙秋羽“噗嗤”一聲,忍不住笑道:“好了,快免禮吧。”
“話說你怎的躲到池塘裏去了?還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昔日那個風姿飄逸的李東陽去哪兒了?”
李東陽稍稍低頭,提起手裏的一雙鞋,慚愧一笑道:“讓王上見笑了,噗兒的鞋不知怎的掉進了池塘裏,臣剛下去替她撈鞋來着。”
李璞從人羣裏幽幽走到趙秋羽身旁,眼神躲閃,扭捏不安道:“我……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