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人多坐不下，張婆子去隔壁借了一張方桌，在堂屋擺了兩桌，男女分開。
老陳送了兩隻兔子過來，所以飯菜還是很豐富的。
飯是蒸的大米飯，菜有紅燒兔肉、蒜苗炒醃肉、甄珠做的煎餅、蔥花煎蛋、清炒野菜。
如今的光景，飯桌上有兩個葷菜，算是大餐了。
張婆子平時很摳，但是對孫女她從來不會捨不得。
一看甄大丫母女，就知在婆家沒喫過飽飯。因此，但凡家裏有的能喫的，她統統都搬上桌來。
可勁兒的造，就是爲了讓孫女喫頓好的。
“行啊老太太。”甄珠來這裏這麼久，第一次見她如此大氣，不禁朝她豎起大拇指。
“喫你的。”小老太被誇，竟有些不自在，低頭給她夾了兩塊紅燒兔子腿肉。
甄珠隨手又夾到李氏碗裏，見甄大丫只顧着喂小秋，自己沒喫什麼，就又夾了塊放她碗裏，“邊喫邊喂吧，不然飯菜都涼了。”
甄大丫“嗯”了聲，垂着頭，眼淚掉下來，一顆顆的砸在破舊的衣服上。
家裏人對她越好，她越不想回到那個可怕的夫家。
甄珠停了筷子，心裏憋悶得難受。
來這裏從未說過半個字的小秋，忽然奶聲奶氣的說，“娘，你別哭。”髒兮兮的小手，笨拙的給她擦眼淚。
甄大丫眼淚越發收不住。
然而，不等甄家人出聲安慰，那邊在狼吞虎嚥的朱玉龍，便大聲喝斥，“甄大丫，你特孃的，一天到晚的哭哭哭，喫頓飯都不得安生，晦氣玩意兒，這麼愛哭，你去墳頭哭，莫在老子跟前礙眼！”
張婆子沉下臉，“啪”的摔了筷子，“你當她生來愛哭嗎！你讓她委屈難過，她忍得住嗎！你不哄她還罵人，有你這樣當丈夫的嗎！”
朱玉龍梗着脖子吼，“我供着她養着她，她還委屈，有本事別跟我過了。”
“你！”張婆子被噎個半死，李氏去拽她胳膊，紅着眼小聲說，“娘你少說兩句，不然孩子回去有得罪受。”
甄大丫也忙擦乾淚水，強笑道，“奶，我沒事，方纔是風沙入眼了。”
如此的委屈求全，軟弱無骨。
甄珠瞬間沒了胃口。
“犯賤，草！”朱玉龍罵罵咧咧坐下，繼續胡吃海喝。
還不忘給白衍夾菜，“白公子，喫啊，你喫。你看着這家裏啊，有了白公子的照拂，日子過得多滋潤啊。”
又衝甄大丫嚷嚷，“你學學人家甄珠，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利落，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有福氣，這才勾引到白公子。哪裏像你骨瘦如柴，跟個怨鬼似的，扔路邊都沒人要，多學着點吧。”
甄二丫忍不住反脣相譏，“姐夫，我大姐嫁過去之前也是水靈靈的，到了你家卻瘦弱成這般模樣，你不該反省下自己嗎？”
朱玉龍一面往嘴裏扒飯，一面口齒不清的說，“我反省什麼？原先水靈靈的一姑娘，娶回來就成了黃面婆，才幾年的功夫，變化就如此之大，誰心裏不膈應？”
甄二丫氣得嘴脣哆嗦，“你們可勁的磋磨她，不給飯喫，挺着大肚子還要伺候你們一大家子喫喝，她能好嗎？”
朱玉龍把筷子一拍，唾沫和食物都噴了些出來，“二妹，你說話要有證據，誰磋磨她了？眼下鬧災荒，家裏喫食是少了點，可大家的日子不都那樣過麼？哪家不苦，就她苦，就她委屈？”
“你！”甄二丫噎得滿臉通紅，深吸口氣，正要懟回去，張婆子用眼色制止她，說，“玉龍，你給我聽好了，大丫是我大孫女，我不許你糟蹋她。你要嫌棄她，我就把她留下，再也不讓她回朱家了。”
朱玉龍見老太太眼神凌厲，甄家人全都兇狠地瞪着自己，便有些慫了，哼哼唧唧的，“我也沒說嫌棄她，這不是找話說嘛，一個個的，這麼大反應作甚！”
白衍聲音幽冷，“打罵女子，是畜生所爲。”
朱玉龍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
不等他說話，白衍又說，“還有，珠兒沒有勾引我。是我心悅她，追求她。你若是往外說，便不要說反了，我不希望別人說她的不是。”
他神色鄭重嚴肅，身上散發出森冷滲人的寒意，眼裏肅殺危險。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氣氛冷凝下來，小秋扁着嘴，想哭不敢哭的往大丫懷裏縮。
朱玉龍很沒出息的“咕嚕”嚥了口口水，訕笑，“原來是我弄反了，呵呵，對不住，我不會往外說的。”
……
一頓飯喫得鬧心，甄珠這一桌子的飯菜幾乎沒怎麼動，男子那一桌，白衍主僕也沒喫什麼，有大半的飯菜都被朱玉龍風捲殘雲掃進了肚子。
張婆子想着把飯菜打包給孫女帶走，免得回去又捱餓，坐在一旁剔牙的朱玉龍便道，“奶，我家人多，這麼點兒飯食不頂用，你借我兩三百斤米就好。”
張婆子都懶得應，只“呵呵”冷笑兩聲。
甄二丫嘴快，“先把你借的那一百斤還了再說吧。”
“二妹，我有我會還的，這不是沒有嗎？”
朱玉龍扔了剔牙的竹籤，起身去纏着張婆子，“奶，我也是沒法子，大丫懷着孩子，家裏沒米了，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爹孃和妻兒餓死吧？
你借我點兒，沒米給錢也行，讓我度過這次難關。”
甄二丫氣得口不擇言，“姐夫，你沒瞧見爺爺摔傷嚴重嗎？要治好不知得花多少錢，家裏沒個進賬，奶還沒問你借呢，你倒反過來問我們要，你哪裏來的這麼厚的臉皮啊。”
“你個丫頭片子一邊去，長輩說話你插什麼嘴，沒教養。”朱玉龍罵了二丫，又追着張婆子進了伙房，死纏爛打。
最終被煩得沒辦法，張婆子同意借他半袋子米，給了大丫五十文錢。
李氏也偷偷塞了幾塊布頭給她，甄珠當沒瞧見。
這些東西是她幾天前從城裏買回來的，送人理應知會她一聲。
但轉念一想，如果換作是她遇到難處，相信她的親人會這樣偷偷想方設法的貼補自己，便又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