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二花回過身，看見是楊大妮，連忙把手裏的大提桶放下，歡歡喜喜地小跑着過來打開那扇破院門：“大妮，你真的來了？”
楊大妮瞪了她一眼：“什麼叫我真的來了，難不成我還騙你？”
魏二花有些不好意思：“你現在跟城裏人一樣了，我還以爲……”
楊大妮上前拉住了魏二花的手：“以爲我會看不起你們？哈，我纔不會的。”
魏二花高興地笑了，擡眼看到跟在楊大妮身後的白玉嬌和韓露莎，又立馬收了笑，神態重新侷促起來。
楊大妮趕緊給她介紹人：“這是我們公司的老闆白總，這位是韓記者……”
“二花，你是不是想討打，豬都餓得要跳出圈了！”
屋後頭傳來的一聲喊，讓魏二花臉色急變，連忙拎起了豬食桶：“大妮，我先去餵豬。”
屋後頭轉出一箇中年男人，背有些佝僂，黎黑的臉上溝壑叢生，手裏還捏着一根竹條子。
見到院門口站着的三個不速之客，中年男人怔了怔，才認出了最前面的楊大妮，臉色緩了緩：“是大妮啊，聽說你今天回來的？”
“魏三叔。”楊大妮連忙上前招呼了人，又把白玉嬌和韓露莎簡單介紹了一下，說明了來意。
“魏三叔，我是想邀二花去廣海打工去，那邊工資高，一個月能掙不少錢寄回來……”
魏三吧嗒吧嗒抽着卷的一支喇叭筒旱菸，見楊大妮說完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這才搖了搖頭：“那不成，我給二花找了門親事，翻過年她就要嫁過去。”
楊大妮有些急：“魏三叔，去廣海打工，一年工資比彩禮要高。”
魏三斜了楊大妮一眼：“你也說了，一年工資，我屋裏這情況，等不得一年。”
“再說了，二花比你還小一歲，你都因爲年紀不到，被廠子裏面開除了，二花還能進得了廠？”
楊大妮一怔，韓露莎已經生氣駁了一句：“這位同志，你也知道你家二花年紀小啊？”
“婚姻法可是規定，女方不到二十不能結婚！”
“什麼法不法的，我們不懂，我們只曉得女娃兒說了親就要嫁人。”魏三揮了揮手，開始趕人。
“行了，我看你們都是喫過飯的吧，我屋裏還沒喫飯的，就不留你們了，不然再耽擱下去要摸黑喫飯了。”
“我屋可比不得村長屋裏，還捨得點電燈。走吧走吧，大妮，你快帶她們走吧。”
楊大妮一臉無奈地往門口退：“魏三叔，你聽我說啊……”
白玉嬌打斷了她的話：“魏三叔，你聽誰說的楊大妮被開除了？”
跟楊大妮關係近的人完全知道，楊大妮雖然被工廠辭退，但是又找了份住家小保姆的工作，現在還上着夜校，日子過得好着呢。
誰把消息傳回來，造謠說楊大妮是被開除的？
“這事我們幾個村都知道。”魏三並沒有什麼遮掩的，直接就說出了人，“野板村徐家那個女娃，跟着大妮你們一起去廣海的，她前些天就回來了，說外面不好混，還說大妮被開除了……”
楊大妮氣得捏緊了拳頭：“徐招弟胡說，我沒有被開除，我——”
“行行，沒被開除就沒被開除吧，關我們什麼事，大妮你快回吧，別影響我屋喫飯。”魏三敷衍應着，“哐當”一聲把破舊的院門給關上了。
已經喂完豬的魏二花拎着空的木桶從豬圈那邊轉出來，呆呆看着被關在門外的楊大妮，想說什麼，又在魏三的催促下，放下豬食桶轉身進了廚房。
出師未捷啊。
白玉嬌輕輕拍了拍楊大妮的肩膀：“算了，明天再來看看吧，我們先去下一家。”
楊大妮臉色沉重地點點頭。
韓露莎很是擔心：“這種封閉的山村，她們本來就對外界很畏縮害怕，再一聽到大妮被開除這種消息，還有勇氣敢出去嗎？”
不出所料，楊大妮接着走了幾家，都無功而返。
哪怕再三解釋了自己雖然因爲年齡問題被工廠辭退，但是另外找了一份工作，不僅收入不錯，晚上還能上學，村裏的人也並不相信。
來去路費就不是一筆小數，要是千里迢迢地跑過去是一場空，那豈不是讓本來就貧窮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有一戶被楊大妮說得煩了，直截了當地把話扔了出來：“大妮，我家花兒要是去廣海，你能負責她的路費不，保證她找到工不？”
“能保證那家廠子會一直用她不？她每個月工資能有50塊錢不？要是沒有，你給她補上？”
韓露莎沒忍住懟了一句：“不什麼不！保證這保證那的，你家花兒是大妮的女兒嗎，什麼都要大妮保證！”
沒想到對方臉皮老厚：“只要能保證，別說讓花兒認大妮當乾孃，就是認她當幹奶奶都行！”
韓露莎氣得說不出話，白玉嬌也沉下了臉，轉身就走：“走吧大妮，又想要錢，又想不擔一點風險，這種好事兒，你還是讓他們慢慢等着吧，看看哪天天上會掉餡餅下來。”
楊大妮沉默着跟了出來，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
白玉嬌察覺不對，轉頭看過去，才發現楊大妮正在默默地流淚。
白玉嬌不由一嘆：“大妮……”
楊大妮搖搖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白姐姐，韓姐姐，你們不用安慰我，我哭一會兒就好了。”
“我只是、只是沒想到，明明是爲了她們好……怎麼就這麼難？怎麼就這麼難呢……”
小姑娘在外面不是沒受過挫折，只是回到熟悉的老家，以爲會順利會心安，卻沒有想到，迎接她的卻是兜頭透心涼的冷水。
白玉嬌輕輕拍了拍楊大妮的肩膀：“人的思想愚昧封閉，這哪是三言兩語就能轉變過來的？在這裏建希望小學，是真的任重道遠啊……”
前方突然有黑影微動。
心情有些沉重的韓露莎嚇了一跳，手裏拿着的手電筒直直照了過去：“誰在那裏？！”
一個瘦弱的身影伸手擋着手電筒強烈的亮光站了出來，怯怯開口：“是、是我。”
楊大妮瞪大了眼：“二花？”
韓露莎連忙把手電筒照回地上。
魏二花放下擋着眼睛的手，直直看向楊大妮：“大妮，你走的時候，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