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
是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對這個男人有了莫名的依賴性。
陸染染忽然又想起上次在餐廳時，他說的那些話。
沒說出口但擺在明面上的，就差直接表白了。
南司瑾……喜歡她？
陸染染對這種可能非常困惑，可目前也沒有餘力去認真思考。
陸家的事，亂成一鍋粥。
爺爺在醫院裏，就算躲過這一次買兇殺人，下一次也不見得穩妥。
至親性命攸關。
她沒空去想其他的。
定了定神，陸染染道：“如果你不得已，必須要對付一個人，他是對你很重要的人所在意的人，你會怎麼做選擇？”
她記得小時候和爺爺爲數不多的見面中，爺爺除了愛說陸氏的創業史，就是陸耀光的事。
“你爸爸啊，在你這個年齡，就得跟着我跑廠子了，只是吧，這孩子太沒耐心，聽我講會兒布料染料相關的東西，他就跑出去玩了，染染，你可別學你爸啊！”
雖然是抱怨，但她聽得出老爺子語氣裏的疼愛。
“染染啊，你爸現在工作忙，你別怨他，他才接手爺爺給他的工作，幫爺爺打理公司，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他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陸耀光才接任陸氏總經理的時候，爺爺還跟她這樣解釋過。
但爺爺根本就不知道，陸耀光回家後有限的時間，都留給了陸芸芸。
“對不住各位了，耀光他是我兒子，犯的錯誤，我來承擔，所有他工作失誤造成的損失，我陸文成私人承擔！請大家再給他這個年輕人一次機會！”
陸耀光工作失誤造成陸氏重大損失的時候，羅婭儀帶着她和陸芸芸去公司董事會，本來想讓兩個孩子出面博同情，讓董事會不要把陸耀光踢出公司。
尚且年幼的她，親眼看着一向心高氣傲的爺爺，對着在場所有人彎腰道歉，把姿態放到最低，包攬了陸耀光犯錯導致的所有後果。
爺爺看似對自己兒子要求嚴格，實則任何時候，都沒有放棄過陸耀光。
他對陸耀光的父愛，不言而喻。
可如今……
陸染染在爺爺病榻前坐了那麼久，也沒有想好，自己該怎麼做。
對付陸耀光，讓陸耀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麼？
如果爺爺醒了，看到這場父女相殘的局面……
她怕爺爺傷心，也怕爺爺無法接受。
不對付陸耀光，那危險就是明擺着的。
南司瑾聽完她的問話，沒有猶豫地道：“我會選擇對付那個人。”
陸染染一滯。
殺伐果斷，確實是南司瑾的作風。
“可……你對付那個人，會讓你所重視的人難過呢？”她問。
“既然已經到了必須的地步，說明事態緊急，但難過只是種情緒。”
南司瑾頗有耐心地跟她解釋。
“情緒可以安撫，但眼下的緊急形勢纔是最重要的。”
陸染染怔怔看着他那張冷靜理智的俊臉，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有的時候，也許真的就是當局者迷。
她在爺爺的病牀前迷茫猶豫，是因爲陸耀光畢竟是她爸爸，也是爺爺一直最爲放在心上的兒子。
她越是瞭解得多，代入自己的感情去思考，就越會陷入泥沼，被感情的蔓藤纏住四肢，越發束手束腳。
局外人無法瞭解局內人的躊躇和困惑，但局外人擁有着清晰的視野和理智的看法。
快刀斬亂麻，往往最有效。
“我知道了。”陸染染眼底的迷惑褪去，臉上也不再那麼黯淡，“謝謝你，南司瑾。”
男人盯着她的面龐，捏着財經雜誌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彷彿想擡起來摸摸她的臉頰，但最終還是沒動。
“不客氣。”南司瑾嗓音低沉磁性，“其實這個問題，你就算不問我，多給你些時間，你也會想清楚的。”
陸染染知道自己總會想清楚。
但恰好她迷茫的時候，他就在身邊。
毫無疑問，南司瑾是個可靠的、穩重的男人。
她不由自主就開了口。
不過這樣也好，這件事早點作出決斷，好過拖拖拉拉讓事態變得更糟。
陸染染望向窗外，神情逐漸堅定。
身旁的男人也沒再說什麼，望了她一眼後，繼續安靜地看雜誌。
一時間，雖然兩人各幹各的，卻意外平和融洽。
一個月後，陸耀光等人把老爺子接出院，送回了庭榭。
在門口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了早就等在那裏的白夜。
“白先生，您還在啊？”陸耀光頗爲詫異，搓着手上前問好。
白夜垂眸，銀色的髮絲被風撫動，身上唐裝畫着水墨仙鶴，衣袂翻飛，頗有世外高人、道骨仙風的氣質。
“陸老先生在醫院這幾天，我在朋友家住的，他回來後，我還是過來庭榭這邊照料他比較好。”
陸耀光神色微微遲疑了下。
白夜多有本事，他是知道的。
不說白夜是醫藥世家白老先生的傳人，就是他回國後，替老爺子一頓調養，老爺子身子骨日趨硬朗，這是所有人肉眼可見的。
那藥劑的效果……會不會，也被他識破，甚至是治好了？！
很快，陸耀光又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
賣給他藥劑的人說的非常清楚明白，這種藥劑在注射入人體之後，除非是知道被注射過此類藥劑，否則就算是人死了，屍檢都檢查不出來藥劑殘留！
這麼一想，陸耀光又安心了不少。
“那就拜託白先生了！”他雙手抱拳，客氣地道：“我爸現在是植物人的狀態，日常照料都非常繁瑣，如果有需要再請人，白先生請不要客氣，開口便是！”
白夜點點頭，見老人已經被擡進去了，也就跟着進去了。
一貫的寡言淡漠。
羅婭儀和陸芸芸則在一邊跟趙叔寒暄。
“趙叔，我爺爺頭上的傷剛癒合，你們可得照顧仔細點，別出岔子呀。”
“是啊趙管家，你也照顧老爺子這麼多年了，多費心，有什麼需要，跟我們講，陸家這邊，要不是這段時間公司發生變故，也都忙，我們一定把爸接過來照顧！”
趙管家笑笑，語氣平和：“自然自然，老爺子事出突然，陸氏那邊，確實事務繁多，沒事，你們放心，老爺子我一定照顧得妥妥當當！”
陸染染在一旁，冷眼看着這些人，諷刺地扯了扯嘴角。
陸家三個人，難得今天的演技都不錯。
也許，是因爲知道把爺爺送來庭榭後，就剩下最後一場在爺爺墓前哭的謝幕演出了，所以三個人都努力上演了一出關懷備至、千叮嚀萬囑咐的親情表演。
反正，再過不久，爺爺只要一死，他們也就解脫了。
麻煩沒了，陸氏也能徹底屬於他們。
完美。
又在老爺子今後要長待的臥室陪了老人一會兒後，陸家三人就找了藉口告辭了。
臨走前還口口聲聲有事聯絡他們。
送走陸家三口，陸染染留了下來，聽到趙管家低聲冷哼：“這是早就知道老爺子醒不過來了，財勢旁落，纔會一口一口有需要跟他們講！”
講什麼呀講，這怕不是已經開始算計着老爺子的財產了！
要不，以老爺子手裏的財勢，就算變成植物人，也不至於趙管家需要聯絡誰來幫忙。
陸染染站起身，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意外，像是不奇怪趙管家會說出這種話。
“趙管家，白夜。”
她真誠地看向兩人，忽然鞠躬。
“爺爺就拜託你們多照顧了！”
“陸小姐不用如此。”白夜上前一步，伸手扶她。
趙管家更是一改吐槽陸家三口人的諷刺神情，連忙攔住她。
“這可不合適啊大小姐，照顧老爺子是我的本分，您不用行這樣大的禮的！”
陸染染也不再堅持。
她擡起頭，眸光沉澱片刻，看向白夜，道：“那些東西的準備……麻煩你了。”
白夜點點頭，“沒問題。”
趙管家眉心緊皺：“大小姐，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
陸染染沒有一絲猶豫：“趙叔，要保住爺爺，我必須這麼做！”
趙管家思忖再三，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好，聽您的！何況……”
他憨笑了下，才繼續說話。
“要不是您告訴我那些事，我恐怕還不知道，老爺子養了個什麼樣的狼子野心出來！”
自然，就更談不上防備陸耀光那些人了。
陸染染看着還毫無知覺的爺爺，搖搖頭：“趙叔，你一直照顧爺爺，我信得過你，也需要你幫助，才能讓爺爺安全渡過這一關。”
趙管家臉色也沉鬱下去，半晌，搖搖頭。
“老爺子兒子、小孫女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心狠手辣，不過還好，如今，有大小姐您這一個真心爲他着想的，也算是他一分的欣慰了。”
陸染染沒有回答。
欣慰麼？
這份欣慰，足以抵消看着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要殺自己的痛心疾首麼？
很快，庭榭就傳來了老爺子去世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