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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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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言語比利刃傷人更深。

    此時,被當作人肉盾牌的那人捱了一刀,馬上就被痛醒了,隔着塞在嘴裏的破布,痛苦地“嗚嗚”嚎叫着,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同一時刻,走廊另一頭的孫大樹卻跟個博物館裏的蠟像一樣:不說話,也不會動,沉默地立在原地。

    這個安保隊員被砍刀砍了一刀,尚且能夠呼出聲來;可近在咫尺,就在走廊對面不遠處的孫大樹,被輕輕刺了一句,腦子裏就怎麼都刮不出半句話來了。

    這麼相比下來,言語還真是可怕至極。

    孫大樹站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反駁對面那人的話語。

    他們確實沒有權利對犯人動用私刑,這是法理。

    法律說了,這樣不行,那就是不行。

    一邊的姬霄,見本來應該和自己談判的人被嗆得說不出話,也許有些懊悔,也許更多的是等待久了的煩躁——無聊之下,他微微湊上前去,貼到那人質的身邊耳語道:

    “不要叫了。要知道,人是一種會因爲大腦無法承受過量的痛覺,而選擇自己昏過去,以保護自己的一種生物……我向你科普這些,並不是因爲我的夢想是做一個自然科學老師,而是要警告你一件事:”

    “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人能夠承受多少道刀傷而不昏闕……如果你再不閉嘴,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聽到這裏,那個人質惶恐萬分地瞪大了眼睛,就連脖子都僵住了,一動不動,連半點聲音都不敢出。

    這地窖裏,頓時間,除了呼吸聲,就只剩下了血液的滴答滴答聲,如同時鐘一般,不斷催促着能夠聽到這聲音的人們。

    沉默良久之後,孫大樹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殺了那三個人,即便他們並非無辜,即便他們並非手無寸鐵……你的良心,真的有那麼好受麼?”

    是一個問句。

    這一點倒是不太出人意料:大部分良心被刺痛的傢伙,都很難直面骯髒的自己,只能轉過頭去,開始擇起對方的不是……如果大家的良心都在流血,你的血,我的血,留了一地,我流的血就顯得不那麼髒了,人們的想法不外如是。

    聽到這句話,姬霄的表情,依舊平靜,不曾有一釐一毫的變化。

    “你不敢,質疑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只是淡淡問道。

    這一來一回,又將皮球踢了回去。

    “我不是不敢,只是懶得去辯駁那一番話,因爲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理在哪。”

    “法律來說,我們自然沒有資格,這是法理……但是,如果天網恢恢,有漏網之魚的話……”

    “如果有漏網之魚,如果有投機取巧鑽了法律漏洞,從應有的罪罰中逃脫的人,就由你們來動手製裁?”姬霄打斷了他的話,順着他的意思向下說道。

    “如果正義被戲耍了,那我們就是正義。”孫大樹一字一句地說道,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他的眼神毫不動搖,似乎對此堅信不疑。

    “你呢?從律法中逃脫,戴罪之身卻被無罪釋放,最後移送到我們這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就是法庭給漏網之魚準備的死局!這精神病院,就是你們的無期徒刑!”到最後,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沒有利用漏洞,良心也不曾好受過。”

    對這一切,姬霄的回覆,是一個陳述句。

    他沒有用一個問句還以顏色,反刺對方良心一刀,而是風淡雲清地,正面回答了對方的問題,讓對方刺來的一劍,彷彿刺到了棉花上,有一種落到空處的飄忽感。

    兩人互砍,你一刀,我一刀,浴血奮戰,至死方休,這種鮮血淋漓的場面並不好看;可若只有一人亮出刀劍,另一人只顧躲閃,劍招卻在方圓間盡數落在空處……那便只有氣急敗壞,不斷出招的那人會露出醜態。

    “我從來沒有逃避過法律的制裁,我也絲毫不認爲私刑是種很出格的東西……但是,你們的制裁,並不純粹。”

    “你們並不是受害者家屬之一,也不是受害者的親朋好友,更加和受害者搭不上一絲半點的關係。”

    “你們也並不是理想主義者,純粹被良知和正義驅使,被怒火駕馭,對我動用暴力。”

    “正相反,你們比任何人都要冷靜,攝影師的手比任何當下電視劇的拍攝組成員都要穩——這說明了他的良心沒有絲毫不安,這說明了眼前此景對他有如家常便飯。”

    “每一個人都熟知各樣刑具的用法,每個人都熟知最佳的拍攝角度——這很不尋常,可你們偏想裝作尋常。”

    “你們冷靜至極,也完全不是憑着一腔熱血犯下的罪行,現在卻敢大言不慚地跟我說是義憤填膺無處宣泄,不是很好笑的事情麼。”

    “我從來沒有爲自己的罪行辯護過:在法庭上我一言不發,等待着死亡的降臨,只是事不如人願;在地窖裏我默默承受刑罰,觀察這是否會送往受害者的手上,給他們帶去慰藉……只是這錄像,顯然沾上了一股銅臭味。”

    “我的良知自始至終未曾泯滅過,它一直在我心底閃爍着——我承受的苦痛,就像澄澈的清水一樣,把它洗滌得通透鋥亮,無時無刻不提醒我何爲對,何爲錯。”

    “罪行於我,就像是隱隱作痛,偶爾還會發作的陳疾舊傷,我永遠不會放下它,而是習慣了這份疼痛,揹負着它走下去……所以我不需要一直反覆提及些什麼,來彰顯自己是正確的,自己是正義的。”

    說到這裏,姬霄用右手大拇指扣住了刀柄,拍起掌來。

    由於刀不能放,所以左手拍不到右手的掌心,只能用右手去拍左手。

    又由於右手只有指尖能夠拍到掌面……總而言之,他拍的很用力。

    傷口撕裂,鮮血涌出的那種用力。

    在這種情況下,就連那拍掌聲,都被帶出了種溼黏黏血淋淋的味道。

    啪,啪,啪,啪,啪……

    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是最好的掙脫時機:只需要用盡全力往前一拱,只用一根拇指握刀的姬霄,猝不及防之間,顯然是不可能留住身前那個人質的。

    可不知爲何……當那個人質瞥向自己身旁不遠處的,那張染的血紅的手掌,不知是被姬霄說的這一番話給刺痛了良心,還是單純被他的狠辣勁給鎮住了——那個安保竟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沒有反抗。

    “你給自己良心找的藉口,真的找得很好,”姬霄一邊拍掌,一邊真摯地說道,“我真該請你當我的辯護律師——這麼一來,法院的最後審判,估計還要讓原告方給我賠上一筆錢。”

    鋪墊了這麼久,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直接諷刺了一句……要不是這樣,心底實在憋的慌。

    姬霄不認爲自己是君子,這似乎沒有大錯;但對方若是覺得他孫大樹不是小人,那就有點噁心人了。

    聽完這一大段話,孫大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人要看到錯誤才能避免再犯,才能改正錯誤,成爲更好的自己。

    姬霄看到了自己的錯誤,也看到了前方的很多錯誤,這些錯誤就像是一個個深不見底沼澤泥潭,而他這個人,即便知道會越陷越深,先前爲了復仇,即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也要在泥潭中一邊下沉,一邊前進。

    在他看來,孫大樹一行人,老早就看到了一個個沼澤的位置,他們並不是無意間淌進去的,也並沒有些至少聽起來好聽些道貌岸然些的理由……但他們有一層面紗。

    不對,也許不能被叫做面紗,也許得被叫做面具:醜陋的理由被一層層華麗的外皮包裝起來,成了他們的游泳面具,正是憑藉着這麼個東西,他們才能在腐爛的泥潭裏遨遊——而臉皮,也因爲帶了什麼個面罩而增厚了不少。

    這樣的人,面具被撕去的瞬間,一定會急的手忙腳亂,至少,姬霄是這麼認爲的。

    出乎意料的是,閉上嘴好一陣的孫大樹,再次張口時的第一句話,心境要比先前不知道平靜了多少倍。

    “你的確是條漢子。”他如此說道。

    “啥?”姬霄目瞪口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什麼東西?”

    他是不是氣傻了,氣瘋了,腦子有點不對勁了?姬霄在心底暗暗琢磨道。

    孫大樹並沒有收回自己的話,反倒是搖了搖頭,接着解釋道:“不是條漢子的話,說不出剛纔的那一番話來。”

    “……你是條敢作敢當的漢子,這一點,我很佩服。”

    本來還在心底盤算着在對方氣急敗壞後,怎麼利用這個情緒和思維上的漏洞的姬霄,一瞬間有點不知道說什麼爲好了。

    “我不打算爲自己辯解些什麼,但是生活遠比我自己以前想象的要難……有時候,需要很多妥協,才能活下去:大家都鑽過狗洞,如果你不鑽,就是不合羣——不合羣,就不能跟大夥兒喫同一鍋飯。爲了一家能喫上飯,我選擇彎腰繼續向前走,假裝我沒有注意到一路上其他人的目光。”

    說着,他擡眼看向姬霄,似乎是在用眼神試探着,對方到底將自己這番話聽進去了幾分,又聽懂了幾分。

    “很遺憾,我不會說自己很理解你的做法。”姬霄聳了聳肩,做出了個無可奈何的動作。

    “之前我也遇到過這樣的選擇:”

    “我選擇了挺直腰板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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