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雪總也沒想到,一個好端端的神像竟然會突然動起來,而且嘴巴大張,不斷髮出怪異的聲響,酷似厲鬼嘶嚎、陰魂咆哮,匝匝刺耳,攝人心魄,令聞者膽破心寒。
那一尊神像在石臺上站起身,自身上抖落一層灰煙,吳雪顫巍巍地仰視着這一尊厲面鬼神像,而他的嘴裏,竟也排布着深寒的獠牙,在昏暗之中散發着鋒銳的寒光。
正是那:一雙怒目,一身陰魂。浮羅鬼剎,三條心魄驚。
吳雪已再無之前的定力,只對她們喊了一聲:“速速離開,這裏快要被他頂塌了”
只聽呼隆一聲,這間小破廟徹底淪爲了廢墟,揚起團團塵煙。在那一陣動搖之中,忽地飛射出三道身影。
吳雪落在院子裏,目光凝重,投向那團塵煙內,心裏依舊惶惶難安。若不是剛纔他避閃及時,定會被那鬼差拍成泥。
對於眼下的狀況,吳雪和蘭兒她們一樣,都有些難以置信,一尊毫無生命的神像,怎會突發對人發起襲擊
雖從前聽聞跟多恐怖故事,但他對待神明的態度,就彷彿是對待這個自然界的春夏秋冬一般。它之所以被人們描摹刻畫,並不是因爲有人真的見到了神蹟。它更像是一種冥冥之中卻又無時無刻不存在的自然規律,是一種被塑造的必然,正如人們看不見但是不可或缺的空氣一樣。
吳雪驚詫道:“只不過是有人給他上了三炷香,竟可將其喚醒麼”
翎歌搖了搖頭,目光灼灼,戒備着那團煙霧。那道身影逐漸浮現,彷彿一個被人遺忘許久的神明終於重見天日了一般,它高高站立着,怪聲依舊。
蘭兒說道:“這東西,真的是一個活物嗎”
翎歌暗喟一聲,沉聲道:“這並不是什麼幽魂索命,也是白日鬧鬼,它分明是個死物。而既然是死物,就不會翻騰出多大的動靜,除非有人操控它”
吳雪狐疑道:“操控”
翎歌臉上帶着一絲沉着的淺笑,娓娓道:“不知雪公子可曾聽聞,在從前的天工閣內,有位與衆不同的弟子。這弟子不似傳統天工閣那樣,專司暗器、傀儡等流派,而且自詡爲夏國泥塑第一人”
蘭兒疑惑道:“泥塑我可聽說天工閣傀儡天下無雙,酷似真人,但可不曾聽聞有過玩泥塑的人”
吳雪想了片刻,眼前一亮,不禁苦笑兩聲,喟然道:“我想起來了,天工閣確實有過這樣一人,不過那人不是早被天工閣除名了麼”
翎歌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他本是個天賦異稟的才子,可惜偌大天工閣,卻容不下一個異類”
蘭兒苦笑道:“就因爲他玩泥巴”
翎歌也不禁苦笑兩聲,說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你不能像個異類,你也必須合羣,哪怕你並不是個壞蛋。只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們的顧慮”
蘭兒困惑道:“他們”
吳雪喃喃道:“既得利益者們”
翎歌點點頭,說道:“就像是莘莘學子,你的見解不能與師長相背,也不能對其質疑。你需要在這樣一套默認的規則內,遵守你的守則。他們掌握着你的生殺大權。可以讓你滾蛋,也可以罵你是攪屎棍,但是你唯有忍着。因爲你若是抱有異議,無須他們執行,你也會被身邊的人疏遠、排斥”
吳雪苦笑兩聲,喟然道:“因爲人們害怕被羣體認作是異類,所以選擇沉默和妥協。人與之羣體,往往是一種極爲尷尬的關係,需要小心翼翼才能維繫下去。歸順羣體,是爲了被認同。逃避羣體,不一定是乖僻,或許是爲了一種本心”
蘭兒苦笑道:“如此來看,那位天工閣的弟子,並沒有選擇妥協,而是選擇了自我的本心。”
提起那人,翎歌並沒有肅然起敬的感覺,反倒是有些冷若冰霜,只是淡淡說道:“可他並不是爲了堅守本心,而選擇被誤解和冷落”
這時候,煙霧裏再次發出了一陣怪聲,那神色俱厲的神像已經從煙霧裏浮現身形。它的眼睛彷彿地獄,燃燒着熊熊烈火。它的牙齒彷彿剔刀,在灰暗的天穹下散發着森寒微光。
蘭兒怔怔盯着這樣一尊跟以往見到的神像不太類似的神像,喃喃道:“那他是爲何”
吳雪站起身,望着那約莫兩人之高的巨大神像,喃喃道:“他並不是爲了證明什麼,而僅僅只是因爲他用他打造出來的傀儡,殺了所有對其抱有異議的人”
蘭兒說道:“這個人,是誰”
吳雪喟然道:“閻浮羅”
現在,他纔想起此人的故事。在上一個二十年的江湖,還遠比現在更具有活力和希望。也就是那時,武林中涌現出一批另闢蹊徑的高手,其中這位天工閣的弟子,就以造了一手好泥塑而盛名遠揚。天工閣盛產天才,而這些天才們往往很危險。
閻浮羅便是其中一位。閻浮羅只不過是江湖人對他的稱呼,至於他的真名是什麼,或許沒人關心。人們記住他的只不過是他的兇名。
據說他酷愛神色恐怖的泥塑,遂打造出來的作品,無不是凶神惡煞,宛若閻羅鬼差。
真正讓他兇名遠揚的,還要數一次皇家舉辦的禮佛發會。就在皇家族人同聚佛殿之時,卻赫然發現,原本上首的三尊慈眉善目的大佛,卻變了模樣,變成了身着壽衣,獠牙青面、赤目圓睜的兇鬼像,臉上似笑非笑,彷彿是隱晦的嘲笑。
也就是那次,閻浮羅從天工閣負罪出逃。沒人知道他所行之事究竟就何寓意,或許是因爲他佻達歡脫的性情,但終究因此得罪皇家、殺害天工閣數十餘名弟子而流亡天涯。
而此刻他們所見之物,愈發讓吳雪堅信這塑像定是那閻浮羅之作。因爲這種厲鬼相貌的巨型傀儡,除了閻浮羅以外,只怕沒人能造得出。
據說他一生佳作無數,其中要數贈予少林派的十八銅人像爲最。
更相傳,起初他本是個喫齋禮佛的虔誠信徒,但犯了殺戒之後,後期的作品愈發陰暗詭譎,教人難以揣摩。
至於眼前這一尊,是他何時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