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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時間過得很慢,卻沒料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只要天黑,就能活,無論是跟着姚參謀突圍,還是自己混,都有活的機會。算命居然忘記了一身疲憊,騰地坐了起來“真的你的表準嗎你不要騙我”
“我沒心情騙自己。”
“防炮趕緊找地方”算命彷彿突然之間打了雞血,興奮地爬起來,開始扯桌子拉板凳,下意識喃喃着“只有一個小時了炮擊過後,時間會更少天就要黑了,天不亡我”
治安軍和鬼子都撤了,不過鬼子炮兵們仍然在村外不緊不慢,他們確實在準備炮擊,可是一點也不着急。
西北風在刮,不是特別大,也不是太小,磚村的西北位置是上風頭,這地方倒是有些鬼子正在急急地忙,他們不是炮兵,現在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一股股濃煙正在升騰起來,被風推着,緩緩吞噬着磚村。說那是煙,又不似煙,看起來比煙更濃重,而且是墨綠色的,彷彿來自地獄
他叫王文軒,來自有海的地方,曾是一名學生,意氣風發。
他有一個好老師,時常教他背誦嶽武穆的滿江紅。
山河破碎,他的同學們鬥志昂揚地走上了遊行宣傳的道路,誓言喚醒四萬萬同胞站起來拯救國家民族。他覺得他不擅長說話,所以扔下課本走上了前線,擡傷兵,搬炮彈;
後來有個軍官直接扔給他一身軍裝,稀裏糊塗從一個志願幫工變成了一個兵,又因爲他是個識字的學生,便被送去培訓了戰地救護。當他第一次戴上了那個白底紅十字袖標,激動得偷偷哭了,他以爲,從此可以投身狂瀾,用他的生命和雙手,拯救民族危亡。
參軍已近兩年,過了這個冬天,該是十九歲。曾經用來握筆的白淨手掌,現在鮮血淋漓,粗糙得到處是傷;曾經紅白分明的十字袖標,現在已辨不出血與土。
他正麻木地站在廢墟里,站在剛剛死去的屍體旁,絕望地看一片濃煙升騰在西北,隨風而來,所過之處,只剩哭喊,和踉蹌。
瓦礫間,倖存的軍人一個個衝出來,倉惶回望那煙,向東南狂跑,出不去村子,只有選擇煙霧更淡的方向。
有人注意到了他,於是向他衝來,他麻木地被撞倒了,躺在灰塵中,靜靜看着來人搶下他的醫藥箱,把所有東西瘋狂倒出來,撒落滿地,急急尋找,然後才發現他身後掛着的帆布袋,立即撕奪在手裏,從裏面掏出那個只配給衛生兵的二四式防毒面具,慌張往頭上戴。
尚未戴好,又衝來了一個,將那人打倒,伸手到對方臉上搶奪,撕扯在一起翻滾。
衛生兵重新站起來,迎風走向西北,向所有驚慌奔逃中的人喊“找毛巾,棉布,衣服弄溼,尿,或者夾炭灰,或者塗肥皂蒙口鼻”
衰鬼從牆窟窿邊爬起來,來到陸航身邊往窗外看“這是叫喚什麼呢什麼情況咳這怎麼咳咳”
“鬼子使毒氣了。咳”
“他媽的我咳”
算命也聞到不對味了,一骨碌鑽出了他在承重牆腳搭的狗窩“呆不了了,趕緊走”
陸航離開窗口大步衝向屋裏的破爛堆,按着外面那隱約喊聲,拼命撕扯一塊破棉布“鬼子想把我們趕到一起咳如果不怕挨炮彈,那就快走吧咳咳我討厭炮擊”
算命說鬼子還有半個基數炮彈,天要黑了,怎麼可能留到明天再打炮彈沒來,毒氣先來了,雖然不至於飄遍全村,卻能把活人都趕去村子東南角,等會兒只要轟擊半個村子,火力密度效果都可以翻一倍,這是逼着活人往炮彈坑裏跳呢
“咳你不走”算命停在門口看衰鬼。
衰鬼痛苦地咳着,看了看正在準備遮口鼻的陸航,搖晃着撲過去,也開始撕扯那些破棉布。
算命最終沒能邁出門,陸航的遠見讓他明白了,出門一時舒服,死個痛快,如果想賴活,只能熬。他回了頭,也去扯那破棉布,同時急道“咳咳我上不來氣兒咳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用慌,咳這感覺算輕的,痛苦在後邊咳趕緊蒙了,一會兒咱們去鑽那沒了鍋的竈坑”
“竈坑那麼點地方怎麼鑽得進咳”
“夠咱們三個把頭塞進去就行用剩下這破布破棉塞縫”
不久後,這屋的廚房裏,竈臺上撅着三個人的屁股。
竈門被堵上了,三個人趴在竈臺上,頭胸向下伸進沒有鐵鍋的竈坑裏,還在背後上頭蒙了兩牀破被。按衛生兵喊的蒙了口鼻,三個腦袋湊在滿是炭灰的黑暗中拼命喘,還有人含混不清說着話,到處是灰燼,又蒙着口鼻,頭頂上又蒙了破被,甕聲甕氣的感覺。
“看樣子你過去就被毒過啊”
“反正這不是頭一回。”
“這法子好使嗎”
“不知道。參加過鬆江保衛戰的同僚提過這法,有人就是在竈坑裏活下來的。”
“哦。什嘛松江那跟你們八路有一毛錢關係嗎”
“我曾經在六十七軍。”
“咳咳咳感情八路不是天生的”
陸航饅頭黑線的看着這個混蛋
“那毒煙兒要是從煙囪進來咋辦”
“就你還當炊事兵哪見過煙兒往煙囪裏進那你上房去把煙囪堵上得了”
“你他媽別沒完沒了啊警告你”
鬼子大尉放下了望遠鏡,滿意地看着煙霧順風瀰漫了大半個村子,該收網了。
“命令炮擊開始”然後朝身邊的一個小隊長道“對東南區域的炮擊結束後,不要等煙散,帶你的小隊進去,由西北向東南梳理。”
鬼子小隊長急不可耐地點頭,掉頭朝他的隊伍揮手,那些臨時在雪裏烤火的鬼子立即稀里嘩啦站起來,將防毒面具戴上臉,再重新扣鋼盔,一個個看起來像是來自地獄的無臉怪物。
炮彈的呼嘯聲隨即響起,刺耳嘯叫飛行。射擊諸元早已修訂完成,炮擊範圍只限於村子東南,僅有總面積的三分之一,接到的命令是打光炮彈,所以鬼子炮兵們開始瘋狂向出膛的炮口裏裝填。
鬼子大尉愉快地笑了,笑得肆無忌憚。
這一刻,戰鬥其實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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