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四萬禁衛軍將何尚書叉入了御花園裏。
玉沉帝很是不悅,“何尚書好大架勢,居然讓動用孤王四萬禁軍,方纔請得動你一個文臣”
何尚書面色不服,可仍然還是往地上一跪,“懇請陛下饒恕。”指了指自己只穿着一隻鞋子的腳,何尚書辯解道,“非是微臣怠慢,確實是有難以啓齒之事,方纔耽擱了時辰。”
玉沉帝冷哼一聲,沒再言語,算是讓何尚書過關了。
這御花園裏頭一次這般擁堵。
待看向司白時,玉沉帝的眼神又變得溫起來。他以病弱的身子,苦苦支撐着朝廷,這麼多年雖然沒讓玉沉在四國有所建樹。可倒底讓玉沉平平安安地過了這許多年。國力雖比早年略弱,但也絕不會讓別國輕視。
就連雄據百萬精兵的百里宣,在這塊土地上,也不敢妄自尊大。對待玉沉帝,比對待夏乾還要小心恭謹幾分。
“兒子,你過來”玉沉帝拍了拍身邊的石凳子,給司白讓出一半的位子。
司白坐過去,玉沉帝將頭上的王冠解下,神情莊重地替司白戴上。
御花園裏所有的護衛和宮女們,包括一衆大臣,在這一刻,也全都跪到了地上。
玉沉皇權的象徵便是這頂皇冠
四國裏,唯有玉沉還保留着皇冠的傳承儀式。
司白摸了摸頭上的冠冕,入手冰冷,入心卻是一片茫然。
“自朕病重,已經半年未曾上朝。”褪下皇冠的玉沉帝直視着一衆大臣,“如今司白乃皇后嫡出之子,即日便將即成大統。”
大臣們有了一絲喧譁。
“欽天監何在”玉沉帝身形略有不穩,可很快撫住了桌沿,整個人像突然大病痊癒了一般。
欽天監上前幾步叩倒在地,“微臣在。”
“孤王要你的擇吉時,以告天地,謂太廟,祭宗祠,並於九韻山進行封禪大典。”
“遵旨。”
“內府府亦當連夜趕製帝袍帝制用品,全速加急,不得有誤。”
“微臣領命。”
“自今日起,孤王將退居頤和殿主殿正堂,皆由新王安排。”
半年未曾正式上朝,如今玉沉帝一朝宣旨入宮,便是傳位大事,並且鐵血手段,讓諸臣措手不及。
別看御花園裏風景秀麗,實則暗藏波濤,整個皇宮內外早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被禁軍包圍。
宣佈完所有,玉沉帝鬆了一口氣,面色慈愛地撫摸着司白的臉,“我兒從今便是玉沉新君。”
說罷,玉沉帝側身往後走了兩步,在百官面前,朝着司白跪下,聲音之洪亮,驚起飛鳥無數,也像猛鼓般地敲打在每一個人心裏,他說,“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連老皇帝都對自已兒子行此大禮,其他大臣焉能不同呼萬歲乎
就連一直站在老皇帝身旁服侍的淺安,在立刻跪拜下去。
一時間,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司白居高臨下地望着衆人大夥合爲螻蟻,具是匍匐在地,司白心下愈發蒼涼,至此終於體會到何爲孤家寡人
“衆卿平身。”司白首先將父親撫起。
這四字,司白說的喫力
從前,他的語氣總是歡快調皮的,如今連說話也要裝腔作勢了。
用平調說話,這讓司白覺得異常彆扭。
玉沉帝不,如今已是太上皇。
望着兒子,老人家鬆了一口氣,“你回來了,我還活着如今老頭子心事已了,可安享幾日太上皇的好日子嘍。”
瞧着衆臣,司白咳嗽了兩聲,壓抑着自己的本性,一字一字地說道,“衆卿先退下吧三日後,重新開朝,若有急事,送往朝殿。”
衆人正欲離去。
從秋菊亭裏鑽出一女子,“你是何人,竟敢趁陛下生病,對其進行妖蠱操縱新君登基,前未立太子,後未告天地,怎可在御花園中草率行事”
來人正是懿貴妃,她有一子,早年被立爲太子,而後雖被廢,但在朝中頗有黨羽。
太上皇含笑淺立,“懿妃,你瞧着孤像被人操控”
懿貴妃瞧着太上皇的眸子,見他思維更勝從前,卻依舊一咬牙,望着朝臣道,“誰都知道,已故皇后只有一女,名爲司菀清,如今爲華褚清遠攝政王之正妻,哪來什麼兒子況且皇后娘娘產子後即薨,當時的喪宴至今仍有記錄。”懿貴妃咬緊牙關,“皇后娘娘哪來的兒子陛下若非被人操縱,又怎麼會說出這些胡話。”
懿貴妃問完這些,太上皇只冷冷地瞧着她,並沒有回答,“懿妃,你膽子不小,想做韋后麼”
這一問已經含殺氣,懿貴妃咬牙,當做沒聽見。
只見衆多大臣中,走出一個太醫,一個老嬤嬤,以及首輔內閣老。
“娘娘,當日皇后乃生的雙生子。”老太醫上前幾步,將當日之事娓娓道來。
老嬤嬤是當日產婆,她年歲已大,本應該出宮養老,可至今仍在皇宮裏呆着,原來竟早爲今日之事做準備。
首輔內閣老是皇后一手提拔上來的,他也爲此證明,“當日朝堂局勢動盪,韋后一家一手摭天,將皇太子抱走離宮另養,謊稱皇后娘娘只生了一女,乃是我的主意如今韋氏一族盡滅,陛下以嫡子,長子,賢主之名號登基爲帝,無一不妥。”
懿貴妃看了一眼何尚書,可自家哥哥一再衝她使眼色,她也只得承認大勢已去,頹然坐倒在地板上。
當年韋后的勢力,不知強於自己多倍,可連韋后也被誅滅殆盡,自己怕也難成大氣。
懿貴妃眉頭一轉,退而求其次,朝着司白跪拜,“陛下你多年不曾到玉沉,不曾知曉你有一兄弟。”
“孤王知道,他乃安王司珪,早年被立爲太子,片刻之前,尚同母妃在菊亭觀菊。父王宣詔他出宮去了。”
三言兩語,已經將安王的行蹤說的清清楚楚,懿貴妃頭上起了一層冷汗。
“看在珪兒曾替陛下擋了韋氏侵害,求陛下將荊湘之地賜於我們母子,我們就此離宮只在蕃地安份終老。”懿貴妃叩頭,語氣懇切,“望陛下顧念兄弟之情啊。”
“荊湘並不富饒,將此地賜於安王,天下人皆以爲孤王心懷歹念母妃請起,江錦之地綠柳櫻紅,處處繁華便勝過荊湘數倍,孤王便此地賜於安王吧。”說着這些,司白很是無奈,入目的所有人,皆成了看不透的人事對於任何人,他都得先揣摩惡意。這樣的日子大概也有景楓過得下去吧。
荊湘不富,卻是兵家必爭之地,江錦雖富,可前後被夾,一旦心存反意別說起兵了,連練兵都得膽顫心驚。
“陛下,珪兒一向”
司白一拂衣袖,神情裏有幾分怒意,“太妃切勿多言”
司白對其的稱呼,從母妃變成了太妃,可見其耐心已被消耗殆盡。
看着司白的樣子,又想起自家只會享樂的司珪,懿貴妃再好強的心,也漸漸消亡。
“太妃攜安王即日啓程江錦封地吧。”司白吩咐。
首輔內閣含笑瞧着司白,對這遊歷江湖的太子爺相當滿意
所謂英雄少年,當是如是。
首輔閣老是菀清的老師,那姑娘七歲時棋藝已壓倒國手,人聰慧通透自不必說,教她學字讀書,一通百通,待菀清十二歲時,對某些經集的造詣已經超過他這位老師了。連他都要向菀清請教,時常驚歎於菀清獨道的觀點。那時候,首輔閣老便總在可惜爲何菀清偏是女子之身。
如今細觀司白,本是雙生子,想來也不弱於菀清
皇后娘娘在天有靈,一雙兒女皆是龍鳳,想必芳魂有感,亦可寬念一二。
“若無要事,衆卿都退下吧,三日之後朝事,有事再奏。”司白揮揮手,示意衆臣離開。
等人走遠了,司白方坐回了椅子上,眉眼裏閃過出濃濃的疲憊,淺安在一旁瞧着,心裏說不出的酸楚。
司白公子並不快樂。
他作爲桃花公子時,那風流俊逸的姿態,玩世不恭的語調,都被壓制了
可沒沒遊戲人間人的司白還能是桃花公子麼
“怎麼樣,兒子當帝王的滋味”太上皇輕聲嘆息,他也看得出來,那雙桃花眼裏突然暗淡下去的光澤。
司白沒說話,緊了緊身上的桃花錦衣,再過幾天連着這喜歡的衣服也不夠穿了。
淺安望着石桌上的菜,自己先嘆息了。
司白將頭上的皇冠摘了下來,呆呆地看着,“這頂冠冕,千斤之重。”
太上皇乾咳了兩聲,適才覲見朝臣,不過強撐着,這會兒一咳,飛也不少血沫。身子也一搖一晃,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父親。”司白驚呼一聲,連忙架起太上皇,這纔沒讓他摔倒在地。
淺安立刻招呼宮人送來轎攆。
“沒事,兒子。”拉起袖子將脣邊的血跡擦掉,太上皇的聲音低而悲傷,“別擔心。”
“別說話,爹我揹你回去。”司白哽咽,低下身子,一下子將太上皇扛於肩膀。
兒子的背讓人安心,“我算是享兒孫福了”太上皇低語,“兒啊,我累了先睡一會。”
司白邁步子往宸宮走去,整個皇宮的風景都不一樣了。
在此之前,司白覺得玉沉是如此美麗,只有開闊和曠達。
加冕後,萬物褪色
這秋天好個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