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
鐘意眉頭一跳, 道:“他送大雁來做什麼”
玉秋笑道:“居士不妨想想, 送大雁是什麼意思。”
大雁是忠貞之鳥, 自古以來, 男子往女郎家中送一雙大雁,都是用來提親的。
詩經中也講,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可她不是說了,近兩年不想成婚嗎
李政怎麼會登門送什麼大雁
崔氏看她神情有些不高興, 含笑勸道:“你先別急, 去見過再說。”
“也好,”鐘意回頭看了看已經睡着的元新, 輕輕親了親他額頭,道:“阿孃暫且歇息,我這就過去。”
越國公聽聞太子送了一雙大雁來,心中也覺訝異。
送雁這事, 往往都是民間風行,然而皇族娶親, 卻不會尊從此道,到了皇太子這個級別, 往往都是皇帝下旨賜婚, 禮部與宮同準備大婚儀典, 更沒有送雁這一說了。
是以此時, 越國公看着院中那雙正在撲騰的大雁, 真有些摸不着頭腦:“殿下這是”
李政含笑道:“貿然登門,怕是驚到國公了,父皇令我來提親,故而”
“提親”
府中只有鐘意一位女郎,他既登門,當然不會是求娶別人,越國公的想法與崔氏一般,只當女兒遇上那神仙,擺脫了需得常伴青燈古佛的厄運,又與太子兩廂情願,正待開口,卻聽侍從來稟,言說居士到了。
前廳裏沒有旁人,鐘意先剜了李政一眼,才向越國公道:“阿爹,我想單獨同太子殿下說說話。”
越國公見她神情有異,猜想其中另有內情,見李政沒有反對,便道:“正是七月,花園裏景緻頗好,帶太子殿下去走走吧。”
鐘意瞥了李政一眼,後者會意的跟了上去。
花園早就清空,左右無人,鐘意秀眉蹙起,便要問他緣由,李政見勢不妙,趕緊道:“我不想來的,可父皇說我不來他就打我,我就只能來了”
鐘意冷哼一聲,道:“你怕你父皇打你,不怕我打你嗎”
“反正都要捱打,還不如來提親呢,”李政梗着脖子道:“要是什麼都沒做就捱打,那多冤枉”
鐘意氣笑了:“李政,我跟你好好說話,你給我正經點”
“阿意,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李政站直身體,一臉乖巧道:“我跟父皇說了,近兩年不會成婚,他也沒再反對,這次叫我來,只是怕你飛走了,讓我來定下。”
鐘意不想其中還有這等曲折,心中微鬆口氣,不多時,又蹙起眉:“陛下怎麼可能同意你是怎麼勸的”
李政便將自己先前糊弄皇帝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你編瞎話的本事也是數一數二,”鐘意聽得忍俊不禁,又低聲道:“誰知道那兩個孩子會怎麼來,什麼時候來倘若生出來不是,陛下不就知道是你在糊弄他了”
“先糊弄過去再說,”李政輕鬆道:“再過兩年,誰知道那時候怎麼樣”
“真有你的。”鐘意失笑,旋即又有些感懷:“或許那兩個孩子不會再來了,即便再有別的孩子,也不是他們了。”
這些事情原就玄妙,誰也無法擔保,即便是李政,也無法勸說什麼,伸手擁她入懷,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背。
午膳時候,李政便留在越國公府用飯。
他生的英俊,臉上一副笑模樣,人又會說話,倒將鍾老夫人與越國公哄得開心,一頓飯喫完,若非皇帝那邊沒有降旨,只怕連“賢婿”都叫上了。
李政畢竟是太子,國之儲君,臨別時,除去鍾老夫人,其餘人一道送他出門,回府之後,越國公叫了鐘意到書房說話,溫和道:“阿爹覺得他很好。”
“他那張嘴裏邊,簡直是能跑馬,”鐘意見父親被李政糊弄住,悶悶道:“阿爹可別被他騙了。”
“阿爹活了一把年紀,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越國公笑道:“若非心裏在意你,他又何必這般曲意討好已經很有心了。”
“自從我出事之後,阿意堅強了很多,也變了很多,可最初的那個你,是不會變的,”他含笑望着自己的女兒,道:“阿爹知道你心中有志氣,想做出一番不遜色於男兒的偉業,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事實上,你已經比很多人出色了。”
“阿爹爲你驕傲,但作爲父親,也希望你不要過得太累,也有一個喜歡的男子可以依靠,可以與他並肩作戰。”
“阿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憐天下父母心,人只有做了父母,才能真正明瞭這句話的含義。
鐘意聽得出父親諄諄教誨中的憐惜,也明白他的心意,輕輕頷首,道:“我明白的。”
“你長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見,多的話阿爹便不說了,”越國公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笑道:“去你祖母那兒吧,她想必也有很多話要叮囑。”
鐘意莞爾,道:“好。”
皇帝肯鬆口,叫李政延遲兩年娶妻,委實有些超乎鐘意預料,訝異之餘,不免有些感慨。
李政未必騙住了皇帝,然而無論真相如何,他肯叫兒子等這兩年,其實也等於是默認了鐘意此時的價值。
說的冷酷一些,前世的她一無所有,儘管出身公府,容貌絕麗,可這樣的條件在皇家眼中,根本算不了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皇帝即便知道兒子強搶臣婦入府,也沒有說什麼,更不會爲她主持公道。
因爲她沒有叫皇帝那麼做的價值。
而到了今生,皇帝卻肯叫李政等她兩年,再行娶妻。
前後對比,既有些諷刺,又令人感慨。
說到底,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好壞如何,全看自己如何去拼。
她現在明白這道理,還不算晚。
李政既被冊立爲太子,立妃之事隨即便被提上日程,然而朝臣聽聞太子冊封之後,提了兩隻大雁往越國公府去,便聞絃音而知雅意,再沒在朝堂上提過這事。
當世女郎,論及聲望才智,誰敢說勝於懷安居士
也只能望洋興嘆罷了。
鐘意在越國公府留了幾日,便收拾行囊,返回青檀觀去了。
許是經的事情多了,她雖也留戀家中舒適,但終究是青檀觀的那方天地,更叫她覺得自由。
朱騅與她一同經歷黃河水患,往來奔走,又被縮減糧草,很是受了些苦,整個瘦了一圈兒,此次回京便被格外優待,鐘意也特意吩咐,叫好生照料它。
僕從不敢大意,悉心照料,朱騅精氣神兒恢復過來,還同院中那兩隻白鵝打了場架,鐘意哭笑不得,叫人把這一馬兩鵝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