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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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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

    宗政弘輕淡的聲音傳來, 道:“或許, 便是這樣的道理吧。”

    鐘意心中感慨萬千, 並未言語,崔蘭溪則笑道:“民心所向, 世人景仰,居士可稱聖人也。”

    鐘意心中溫熱,頗有動容,凝視那寺廟片刻, 方纔回身, 輕笑道:“我們走吧。該上路了。”

    李政一行人風塵僕僕返回長安後,顧不得歇腳, 便先往太極殿去,面見皇帝,陳述諸事。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太子便憔悴許多, 眼下青黑,兩頰消減, 精神也萎靡,到了宮門口下馬時, 一個站立不穩, 險些摔在地上, 虧得被侍從扶了一把, 纔沒在禁軍面前丟臉。

    皇帝不喜歡他, 這他是知道的,這次捅的簍子太大,自己極有可能會被廢掉,他也能猜度幾分,眼見太極殿在望,不免有些近鄉情怯之意,強打起精神,隨李政一道前行。

    太極殿莊重森嚴,人未入內,便有衛戍列行兩對,手持刀戟,面目肅然,一行人登上臺階,目光前掃,就見皇后脫簪,身着素衣,跪在殿前,面色蠟黃,神情委頓,似乎已經無力支持。

    太子看的心中哀慟,慌忙前行幾步,跪下身道:“母后你”

    他原是想寬慰母親幾句,又或者扶她起身的,然而想起她爲何如此,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既恨蔡滿等人自作主張,又怨自己無能,心中傷懷,禁不住落了淚。

    皇后心中恨這兒子不爭氣,然而骨肉至親,見他如此,卻也不忍再說什麼,安撫的抱住他,心中一酸,淚珠滾滾而下。

    李政立在一側,見這母子二人相對落淚,神情冷淡,再思及前世皇后所作所爲,不覺憐憫,心中只有快然。

    “皇兄,父皇還在等着,委實不好在此拖延,”他走過去,按部就班的向皇后行禮後,又笑着勸道:“母后別擔心,即便皇兄被父皇訓斥,您也還有我呢。”

    這話落在皇后耳中,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了,現下太子境遇如此之差,她心性再好,也禁不住露了幾分怒氣:“太子也是你的兄長,現下他出事,你便這樣幸災樂禍,在側看笑話嗎”

    “母后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了,我可擔不起,蔡滿等人皆是皇兄心腹,難道是我買通他們,叫去炸燬堤壩的嗎”

    李政也不生氣,笑吟吟道:“即便責備,您也該責備皇兄失察,與我何干”

    皇后見他這張笑面,心中恨極,正待說句什麼,卻見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刑光迎出來,口中道:“二位殿下怎麼還不進去陛下都等急了。”

    “母后保重身體,還是早些回宮去吧,皇兄也不是有意的,倘若因此累壞了身子,豈不是他的罪過”

    李政站起身,笑道:“父皇傳召,兒臣這就過去了。”

    說完,他也不看皇后神情,轉向太子,輕輕道:“皇兄,請”

    此時此刻,太子畢竟仍然是太子,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他站起身,同皇后辭別,走在了李政前面。

    東宮屬臣炸燬堤壩的消息傳到長安,皇帝驚怒交加,幾乎難以想象有人會做出這等蠢事,更難想象做出這等蠢事的竟是太子身邊近臣,饒是他心思心沉,慣來不動聲色,也禁不住大動肝火,將書房擺件砸個稀碎。

    這些時日過去,他心中怒氣早已散去,更多的是無奈與釋然太子不能承宗廟,就此廢去,也是好事。

    心中如此想,然而親眼見了神態萎靡的太子,皇帝動怒之餘,又有些心疼,看他跪地不起,沉聲道:“有什麼想說的嗎”

    “兒臣有罪,可是母后無罪,”太子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頹然道:“請父皇叫母后回宮去吧。”

    “難道是朕叫她在這兒跪的嗎”皇帝面色倏然冷了,顧不得幾位宰輔尚在,便怒道:“堂堂國母,在太極殿前跪了近半月,多少臣屬看着,難道朕便覺得很體面”

    太子訥訥無言,說不出話來。

    皇帝被時間壓下去的怒火驟然升騰起來,如同火燒,灼熱的心肺作痛,他道:“除此之外,你便沒什麼要說的”

    “兒臣、兒臣對不住父皇多年栽培,也對不住李氏的列祖列宗,”太子神情惶恐,愴然淚下:“上不能孝敬君父,下不能管轄屬臣,實在是”

    皇帝面上浮現出一抹失望之色,隱約有些痛心,幾位宰輔與李政皆是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卻有些淡淡的無奈。

    太子小心打量皇帝神情,聲音也漸漸小了,最終停了下來。

    “丹州河堤崩潰,牽連下游諸多州縣,前前後後死傷幾萬人,朕只看人數,都覺得痛心,而太子你心中便沒有半分悔痛嗎”

    皇帝語氣輕緩,他

    沒有大發雷霆,甚至於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帶着點譏誚。

    “爛泥扶不上牆,太子,”他道:“你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話皇帝說的很輕柔,但內裏的指責與不屑,遠比一通責罵更加嚴重,太子跪伏於地,眼淚不住的落下,沾溼了身下那片地毯。

    皇帝不再看他,轉向房玄齡,輕輕喚道:“克明啊。”

    房玄齡恭聲應道:“是。”

    “你親自擬旨,”皇帝合上眼,有些倦怠的揉了揉額頭:“太子睿既失德訓,且無嘉行,無人君之儀,不可以承宗廟,今廢爲庶人,從此幽禁長安。”

    雖然早有猜測,但皇帝真的這麼說出來了,衆人卻也訝異,面面相覷起來。

    參照舊制,儲位廢立,皆要臣工幾次相請,方纔得成,是以房玄齡未曾奉旨,而是躬身道:“望請陛下三思。”

    其餘幾位宰輔也道:“太子,國之儲位,望請陛下慎重行之。”

    “諸位不必說了,朕意已決,”皇帝語氣輕緩,目光卻堅定,轉向李政,道:“青雀,你來。”

    李政便上前幾步,到他身前跪下:“兒臣在。”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問道:“朕能將這天下交給你嗎”

    李政目光明亮,鋒芒畢露,他道:“能。”

    皇帝頷首,說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又問道:“假使今日過後,你便是太子,你又會如何”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李政恭聲道:“天下萬民繫於一身,片刻不敢忘懷。”

    “記住你今日說的話。”皇帝欣慰一笑,扶他起身,轉向房玄齡,道:“另外擬旨,秦王政人品貴重,天資粹美,可爲東宮。”

    衆人齊聲應是,另有內侍呈了筆墨來,房玄齡就近擬旨,其餘幾人卻默不作聲。

    皇帝看一眼跪伏於地的長子,心中既哀且恨,道:“送庶人睿出宮吧。”

    自太子,至庶人,決計是從天上掉到十八層地獄,幾位宰輔面面相覷,無人敢應聲,內侍總管刑光也有些爲難,低聲道:“陛下,送到哪兒去”

    皇帝登基之前曾爲秦王,李睿作爲秦王世子,自然也隨之住在秦王府中,後來皇帝登基,他又做了太子,自然居於東宮,不必在外添置宅院。

    而皇帝登基之前所居住的府邸,也在李政開府時,被他贈與兒子了,一時之間,刑光真不知要將李睿送到何處去纔好。

    “長安空置的地方多了去了,隨便尋個罪官府邸便是,”皇帝面色平靜,道:“帶他下去,蘇氏及其兒女與之一道,今日便搬離東宮。”

    書房內極盡安謐,除去刑光低聲應了聲是,再無他聲,李睿慘淡一笑,叩頭道:“兒子告退,望請父皇保重身體。”

    說完便站起身,踉踉蹌蹌退出去。

    皇帝目送他身影離去,目光中有些不易察覺的感傷,宰輔們無人做聲,李政心知這不是言語所能安慰的,也沒有開口,偌大的書房中,便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不多時,便聽外間有女人哭喊聲響起,皇后一貫溫柔和順的聲音變得尖利,絕望的刺耳:“陛下,你不能這麼做睿兒是你的嫡長子他是嫡長子啊”

    “皇后病了,送她回清寧宮去。”皇帝眼皮都沒擡,淡淡吩咐道:“找太醫去看看,至於宮務,便暫且交給韋貴妃吧。”

    皇后的哭喊聲漸漸遠去,房玄齡也擬完旨,親自呈上去。

    皇帝垂眼看了良久,方纔叫交與門下省兩位宰相,他有些疲憊的靠在椅上,道:“將這兩道旨意,通傳天下吧。”

    越近長安,鐘意思家之情便愈是濃烈,等過了城門,更是歸心似箭。

    崔蘭溪在長安是有住處的,便在城門處辭別,約了改日拜訪,宗政弘也道了再會,往秦王府去了,鐘意幾乎按捺不住心中思念,催馬往越國公府去。

    哪知沒走多久,便見城牆張榜之處站了好些人,正議論紛紛,不知是在說些什麼。

    “也不知又出了什麼事。”鐘意隨口感慨一句,不欲久留,正待催馬前行,卻在人聲中聽得“廢太子”三字,驟然變了面色,收緊繮繩,道:“你們去問問,究竟發生何事了。”

    “居士,”不多時,那侍從回來,神情訝異,面上驚色未消:“太子被廢了”

    蔡滿之事敗露之後,鐘意便對此有了預料,然而得知皇帝下手如此決絕,仍然有些喫驚,頓了頓,方纔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陛下立秦王政爲皇太子,敕其於金液門聽政。大赦天下,賜酺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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