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崔府主人名爲崔桓, 年約五旬,是清河崔氏家主的侄子。”
刺史府隨行的侍從同鐘意介紹:“他的父親是崔家家主的庶弟, 血脈上還算親近。”
鐘意先前對此一無所知,聽得仔細, 又道:“這位崔先生素日如何”
“崔先生喜好黃老, 常與方士相交,”侍從說的隱晦:“每每得了空, 便會遊山玩水去, 最是曠達。”
原是個癡迷丹藥,渴慕成仙的人。
鐘意有些頭大,苦笑道:“怨不得陶刺史將這差事推給我, 許是喫準了這人不好說話。”
話剛說完,她又反應過來:“求神問道所需不菲,這一家既是庶枝, 又不入仕, 哪裏來的銀錢總不能從主家那兒得來的吧”
“居士有所不知,”那侍從解釋道:“崔先生早先娶妻安山柳氏,還納了幾房妾,可惜只有正妻柳氏生下一位女郎, 妾室再無所出,按規矩, 要麼自崔家過繼子嗣, 要麼叫女兒招婿入贅, 這兩個他都不想, 才漸漸迷上了求神問道,不願在家中久留。”
“柳大夫人生的那女郎名蘭溪,極是聰慧,生意上頗有手腕,又有清河崔氏的名頭在,竟也成了石州少有的豪強大戶。”
鐘意聽罷,失笑道:“我聽這位女郎手段非凡,想必不比崔先生遜色。”
那侍從面有訕訕,趕忙賠笑,鐘意倒也不爲難,隨意又問了幾句,便不再多說,催馬往崔府去。
隨行侍從取了名帖,遞與門房,不多時,便有崔府人出門相迎,爲首之人,竟是位華光四射的女郎。
“家父出門訪友未歸,家母臥病在牀,故而無法相迎,”那女郎上前施禮,口中笑道:“懷安居士不要見怪。”
鐘意見她仍是閨閣女郎裝扮,又是爲首之人,想來便是崔家唯一的女兒崔蘭溪,客氣道:“想是崔家小娘子當面”
“正是,居士喚我蘭溪便是,”崔蘭溪笑着迎了他們一行人入內,吩咐奉茶,又溫和道:“懷安居士乃是稀客,我素來景仰,能登我家門,倒使崔家蓬蓽生輝。”
鐘意見她舉止得體,落落大方,心中有些喜歡,笑道:“是我攪擾了。”
崔蘭溪只是笑,笑完又親自爲她續茶,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居士此來,有何貴幹”
“確是有事相求。”鐘意也不繞彎子,將先前陶刺史所說之語說與她聽,又道:“我知這有些爲難,但朝廷錢糧已在路上,數日便可抵達,至於利息,也不會有所虧待。”
崔蘭溪聽她說罷,卻不直接回答,而是莞爾道:“用災民壯勞力疏浚河道,真是妙計,這主意是居士想的”
鐘意道:“確實,叫你見笑了。”
“哪裏哪裏,”崔蘭溪又道:“居士有仁心,想必不會只是空談,必有所爲。”
鐘意坦誠道:“我在石州微有薄產,且還有些積蓄,便一併交與陶刺史了。”
崔蘭溪笑道:“那居士不是賠錢賺吆喝”
鐘意道:“有何不可”
崔蘭溪忽然道:“我聽聞居士曾隻身入突厥軍營,勸退數萬敵軍,可是真的嗎”
“不是真的,”鐘意道:“隨我一同前往的,還有校尉武安,其人勇武出衆,勸退的也不是數萬敵軍,而是幾萬,傳言誇大了。”
“已經是驚世之舉了。”崔蘭溪定定看她半晌,道:“居士覺得,我會將錢糧送到刺史府中嗎”
鐘意想了想,道:“我覺得會的。”
崔蘭溪含笑道:“爲什麼呢”
“因爲你很聰明,不會看不出朝廷有意削弱世家,像石州崔氏這種資產雄厚,又朝中無人的庶枝,便是下手的最佳對象,倘若再加上見死不救的罪名,便更是名正言順了。”
鐘意平靜看着她,道:“再則,石州分家資財如此之多,又無子嗣承繼,清河崔氏之中,覬覦者也不少吧,而你這個可以招贅的女郎,便是他們最大的絆腳石。”
“居士穎達,名不虛傳,”崔蘭溪面露讚歎,忽然起身拜道:“願執箕帚,隨侍左右”
鐘意先是訝異,隨即失笑:“此語是向豪傑舉薦,願意做其妻室的意思,你哪裏用得到快快請起。”
“自古女郎以爲那郎君胸懷大志,意在四方,便委以終生,”崔蘭溪卻不起身,神情堅毅,道:“我以爲居士志向遠大,不輸兒郎,爲何不可相隨難道只有男人,會有一碗酒而託生死的膽氣嗎”
“你既有此志向,想也不甘心將偌大家業交與旁人,”鐘意道:“若是跟隨於我,豈非前功盡棄”
“我爲石州崔氏嘔心瀝血,絕不肯假手旁人,必要擇婿入贅,”崔蘭溪目光明亮而鋒銳,道:“天下最好的男子,豈不盡在長安至於家業,我早有安排。”
“果真有男兒膽氣,”鐘意讚了一句,親自將她扶起,笑道:“執箕帚卻不必,待我石州事了,你便同我一道返回長安吧,我有幾個朋友,必然很願意結識你。”
崔蘭溪知她首肯,倒不勉強,堅持向她施禮,道:“居士大恩,我永生不忘。”
“崔家尚有餘糧數萬石,有今歲新收的,也有往年積攢,州郡若用,儘可取挪,不必再還,”她道:“居士捨得,我如何捨不得”
“那倒也用不了,”鐘意笑道:“我只是舍了此地身家,不值一提,而石州卻是你這一枝的腹地,如何能自毀長城”
“居士不必笑話我了,”崔蘭溪亦笑道:“這些錢糧不是用來賑濟災民,而是用來買命、養望,我自散家財,又用之於民,朝廷
怎麼還再下手其餘崔家人還有什麼好覬覦我也得個空閒。”
鐘意嘆道:“道理易懂,但並不是誰都有勇氣做。”
“我原就是從無到有,再來一次也沒什麼,”崔蘭溪反倒坦蕩:“居士只怕心急,不耐久坐,我令管家與長房與你同往刺史府,同陶刺史說明,我自去各處糧倉,處置調度便是。”
鐘意起身,向她施禮:“多謝。”
崔蘭溪還她一禮,笑道:“何須如此”
出了崔家的門,玉秋玉夏等侍從仍舊沒緩過神來,玉夏怔怔拉着鐘意衣袖,道:“居士,這便成了嗎”
“這便成了。”鐘意笑道:“這位崔家女郎,真是世間一等一的靈慧之人,不比主家那位遜色。”
玉夏仍舊回不過神來,其餘人也一樣,隨同鐘意回了刺史府,見了刺史陶肅,說了事情原委。
陶肅在官場浸淫多年,自然能看得出崔蘭溪其中籌謀,可即便如此,仍舊覺得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