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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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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銳只在長安停留了兩日,便來青檀觀向鐘意辭別。

    他還要返回青陽,將畫卷交與三老鄉親,再安頓好家中之事,才能動身前往長安,留在閻立本身邊求學。

    鐘意對此心知肚明,倒不挽留,道:“一路順風。”

    羅銳作揖道:“居士大德,沒齒難忘。”

    他出自寒門,比任何人都清楚士庶之間的隔閡,倘若沒有鐘意的那封引薦信,他怕是連閻家的門檻都摸不到:“言辭無用,便不贅言,居士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舉手之勞罷了,何必如此。”鐘意搖頭,向他一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元崇慢走。”

    羅銳最後一禮:“居士,就此別過。”

    “居士,”回去的時候,玉秋問:“我怎麼覺得,這人有點呆”

    “他是璞玉,缺的只是雕琢,”鐘意道:“將來必非池中物。”

    這一回,連玉夏都有些不信了:“就他”

    “就他。”鐘意前世沒見過他,但這並不能妨礙到她對他的敬慕。

    正是這個看似怯弱的人,面對數萬敵軍面不改色,侃侃而談,臨死前叱罵不止,未露懼色,這樣的膽識氣魄,世間又有幾個

    倘若沒有遇上那一劫,以他的才幹,成長起來,決計不可限量。

    鐘意回身去望下山的路,相距太遠,已經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她回過頭來,含笑道:“假以時日,元崇或可宰天下也。”

    玉秋玉夏聽得齊齊驚呼,鐘意卻笑起來,不再言語,徑直回青檀觀去。

    益陽長公主是愛花之人,春日養蘭,夏日觀荷,到了秋日,自然只能操持院中那簇瑤臺玉鳳了。

    這從菊花嬌貴,專有幾個侍婢看護,花朵雪白,花心微黃,花瓣層層疊疊,雍容華貴,倒有些肖似牡丹。

    鐘意見它漂亮,倒有些眼饞,益陽長公主也不吝嗇:“你若喜歡,明年便移一棵到你院子裏去,不是我今年捨不得,而是時候過了,現在移過去,也活不成。”

    “那感情好,”鐘意也不客氣,笑道:“我之前不曾見過這種,委實稀奇。”

    “偏你眼尖,”益陽長公主語氣自得:“這是自皇后宮裏移植的,幾年下來,就活了這麼幾棵,我全挪出來了,不知她是否氣的嘔血。”

    益陽長公主與皇后不和,這並不是什麼祕密,鐘意也無意摻和皇家的家務事,道了聲謝,便要舀水澆花,卻聽侍女入內,道:“觀主、居士,嘉壽殿有人來,太后娘娘請二位入宮說話。”

    竇太后上了年紀,就喜歡跟兒孫輩聚在一起,只是隱太子與巢王諸子皆死,唯留歸德、和靜二位縣主,不免孤單,皇帝倒有兒子,可她連他們老子都不稀得見,更別說那些孫子了,至於太上皇其餘的兒孫,乾脆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益陽長公主知道母親心裏苦,並不遲疑,跟鐘意各自更衣,上了馬車。

    宮中似有喜事,處處張燈結綵,內侍宮人往來匆匆,不知在準備什麼,鐘意有些好奇,卻不好問,益陽長公主倒沒這個忌諱,徑直問了出來。

    “秦王殿下押解東突厥可汗頡利歸京,”那內侍笑道:“陛下歡喜的緊,叫行家宴,以示歡迎。”

    原是李政回來了。

    鐘意聽得心頭一顫,攏在袖中的手不覺捏緊,卻聽不遠處傳來瓷器落地的破碎聲,隨即便有內侍斥責:“放肆,竟敢冒犯太子殿下。”

    “殿下恕罪,”那宮人聲音都在抖:“奴婢、奴婢”

    “起來吧,”太子聲音溫和,道:“不是什麼大事。”

    內侍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麼,卻被他制止

    了:“是孤走的急了,她捧着東西,沒看見也是尋常,何必見怪。”

    拐過門來,太子見到益陽長公主,也是一怔。

    他是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面容溫雅,氣質和善,含笑時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姑姑近來可好哦,居士也在。”

    鐘意向他行禮,益陽長公主則道:“太子仁善。”

    “小事而已,何必動氣,”太子笑道:“父皇那邊還在等,孤先行一步,改日再與二位座談。”

    益陽長公主與鐘意側身讓開,輕聲道:“請便。”

    目送他走遠,益陽長公主才道:“太子也是不容易。”

    鐘意聽她話裏有話,低聲道:“怎麼說”

    “柴平死了,自縊挽尊,就在昨日,”宮人們相隔一段距離,益陽長公主聲音也低:“他是太子心腹之臣。”

    鐘意明白過來。

    早在秦王李政出軍之前,太子黨也曾有人出擊突厥,希望能遏制秦王黨擴張的速度,爲己方增些底氣,那人便是柴平。

    可惜他敗了。

    局勢到了這等地步,連益陽長公主這種遠離朝堂的人,都能看出東宮已露頹態,太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吧。

    明明什麼錯都沒有,只因爲兄弟太有本事,就得挪個位置,這誰能受得了

    更別說隱太子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

    鐘意前世是秦王妃,也做過太子妃,可說心裏話,她並不覺得太子有什麼地方不好。

    太子寬和,仁善,從不會體罰宮人,朝中頗有善名,就像何皇后一樣,雖然立場對立,但連她這個李政妻子,也說不出什麼壞話。

    他倒黴就倒在,碰上了李政這個混世魔頭,好死不死的,又比李政早出世幾年,佔了嫡長的位置。

    鐘意無聲的嘆了口氣。

    皇帝行家宴,自然不會避開太上皇與太后,然而因爲玄武門那場變故,這對世間最尊貴的夫妻早跟這個兒子老死不相往來,如何肯去。

    太上皇摔了杯子,自去找年輕妃嬪歌舞作伴,太后卻氣的胸悶,叫了幾個後輩入宮相陪,跟自己說話,直到半夜方歇。

    許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鐘意有些頭疼,半靠在馬車上,想起秦王歸京的事情,便覺得頭更疼了。

    沈復這個人,不管內裏如何,在外是做足了君子風範的,沒了婚約,他臉皮再厚,也不會死纏爛打,攀扯不清,他做不來這樣的事情。

    可李政不一樣。

    他這個人,既沒有原則,又聰明的可怕。

    說真的,鐘意有點怵他。

    回到青檀觀,已經是戌時末,此時正是十一月中,明月高懸,銀霜泠泠,人走在院子裏,連燈都不需提。

    鐘意打發玉秋玉夏去睡,自己推門進屋,信手散了頭髮,正待往梳妝檯前去,便瞥見書案前有個人影,室內並未掌燈,她卻立時認出那是何人,一顆心如同涌入萬千冷霜,霎時冷了。

    那人聽見動靜,回過身來看她。

    他生有一雙狹長銳利的丹鳳眼,眼角上挑,天生便裹挾着凌人貴氣,脣畔略微帶幾分笑,總算看起來沒那麼冷厲,有了幾分輕緩意味。

    “你怎麼會在此地”李政似乎剛從宮宴上過來,面上略有幾分薄醉,聲音也輕。

    鐘意心如亂麻,勉強靜下心來,道:“這話原該我問纔是。”

    窗扇半開,冷月斜照,她散着發,人比月光還要皎皎。

    李政半靠着書案,靜靜看她半晌,喚道:“懷安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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