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離開h市，又驟然返歸。她手裏攢下一大攤子事情亟待處理。算算備忘錄待辦清單，只覺得諸事不順，江晚頭疼得很，苦着一張臉決定不去想它。
江晚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出機場，步履匆匆，最後在停車場，選擇叫車回酒店。
車上，司機師傅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問：“來h市看比賽的吧？這幾天往嘉世體育館那邊去的人還挺多的。”
“是啊。特地爲這場比賽來的。”
“嘉世這幾年成績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似乎全天下的司機師傅都格外健談，同時又無比地熱愛這座城市及與其有關的一切。江晚聽司機像抱怨自家孩子成績似的抱怨嘉世，心裏有些酸楚。
她上次來時怎麼說的來着？——也許只是一時的挫折，不必灰心，要相信葉秋嘛，那可是鬥神。
江晚垂眸，強顏歡笑道：“來看藍雨的。還有蘇沐橙。”
“藍雨啊，藍雨也還可以吧……我跟你講，蘇沐橙這個小姑娘啊，天賦蠻好，拍拍廣告也蠻漂亮。”
司機師傅顯然對藍雨興致缺缺。這正中了江晚的下懷，日月可鑑，她連藍雨的人都認不全，怎麼配和人侃大山？何況她近來尤其避免跟人談到嘉世，尤其是聽到那些滿懷善意的解釋，那讓她想起一個月前一派天真的自己。
同樣被標記爲一個月前的還有她遲遲未領的快遞。
路過酒店前臺，笑容甜美的小姐姐提醒她有快遞還沒有領。
江晚撕掉快遞單，拆開紙盒，走進電梯。
哦。是褪黑素。起因於一個月前某一個失眠的夜晚。
偶爾江晚真心覺得自己就是遠程的、隔空的陳白露小姐，受人供養長期寓居於此。然而這供養也早已有之，在家時便受盡了她母親的供養。她母親也還是有遠見，知道這一行畢竟是喫青春飯，然而她仍舊無法心甘。
江晚卻沒想到。她的舊家，她那一間壘滿了書的屋子，仍保留着從前的樣子。鎖芯被取了去，預備她母親夜間隨時要進來查看。因她母親立志要將她教養成一個極優秀的女孩子，故此雖說初中的課業並不多重，但她總有旁的功課要做，書法、繪畫、鋼琴之類，要時常練習，否則輕易便生疏了。
江晚夜間時常睡不安穩，總要疑心院牆上跳下人來，一路長驅直入，她門上又沒有鎖，輕易便叫人搶劫了去。但其實只有她母親夜半忽然做了噩夢，匆匆忙忙進來。其實她母親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聲音夜裏聽來清楚的很，她只裝作睡着。想她母親也許又夢見江先生突然回來，闖進來把她從身邊奪走。
那是燕女士唯一的恐懼。
江晚唯一的恐懼是她母親突然走進來。
每次她母親進來，睡着躺着時如芒在背，醒着坐着時如坐鍼氈。
後來又添一項，黑暗，或者更加深沉的黑暗。
她家裏擺着一臺老式座機。乃是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產物。底下另有相配的電話簿。她知道自己只要肯服軟低頭，在上面按圖索驥，就能找到這古老物件的源頭，也就是她外祖父。到時候錢也源源不斷地有了，何必愁。但是她絕不，她母親從外祖父手裏討錢慣了，自己站不起來，聽見舅母背地裏說些酸話怪話也只好當做沒聽見。江晚每每覺得恥辱，年節假期在表兄妹中間擡不起頭。
她表兄從前年紀小不懂事，曾經失口說她和她母親，一家子都是討飯鬼，吸血的水蛭。她卻格外早熟，惡毒地揣測是哪一個這樣教他學舌。不過也很快丟在一邊，新的課外特長班要出成績，母親催逼得緊，哪有時間給她胡思亂想。後來也再沒見過。
說起來，她從前認識的那些人。還是孫哲平更令她親切些，至少他沒問過她父親哪兒去了這樣的話。或許是根本不在意。但就這一點已足夠她對他印象大好。
在榮耀的世界裏，除了以陶軒陶老闆爲代表的幾個人以外，沒有誰敢說自己骨子裏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然而現實是，有些事無需解釋而大家心照不宣，江晚確實已經考慮到了她此生潦倒的可能。她這點聰明，全用在了不恰當的地方。
忽然之間漫漫人生路在她面前攤開來，工作、生活、衣食住行，多少事亟待考慮，都濃縮成一個錢字。她看葉修雖然同樣窮得很，大約也是從來不計較錢的人，纔有心力白手起家從頭再來。而她則拮据得很，十八歲上喫夠了朝張新傑短暫支取的那種尷尬的苦了。當電梯打開，未來究竟在哪一邊？
當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走廊兩端的盡頭。江晚走出電梯，他剛剛出門，其間隔着蓬山幾千萬疊，於是同時站住了，彷彿是在同一副棋盤的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