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是自己看錯,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但並不是,剛纔只是陰沉的天色,就在陸禹說話的片刻時間,已然轉變成無星無月的黑夜。
而且,城市的夜色,爲什麼會這麼沉。
他驚駭地回過頭,卻發現,周圍的場景也變了,不是在醫院的病房,而是熟悉的房屋……這裏分明就是在他的家中。
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會在這裏?
就在他感到無比疑惑的時候,篤篤篤,篤篤篤,突然之間,從廚房的方向,傳來一陣有規律的響聲,像是有人在用菜刀剁肉。
是誰?
是誰在那裏?
臉上滿是驚慌之色,在腦海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猜測,但是,怎麼可能……
那個人,不是已經死掉了嗎,怎麼可能還在廚房勞作呢。
雖然心中感到不可理解,但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朝着發出響聲的地方走去,在心中,有一個隱隱地期待,不敢說出的期待。
當他走到廚房門口時,透過敞開的大門,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一個高大的女人,正背對着自己,揮動着厚重的剁骨刀,一下一下,砍在菜板上,發出有規律的響聲。
男人的臉色,頓時露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簡直不像是他自己。
“老、老婆?”
剁肉的聲響停了下來,高大的女人轉過頭來,這不是她又是誰,女人的臉上神色平常,“你醒啦?”
男人的神色愈發古怪,因爲這一切完全顛覆了他的記憶,忍不住顫聲開口,“你……你還活着?”
“說什麼胡話!”女人臉上的怒意一閃而過,聲音不覺提高几分,“老孃不是好好的嗎,難道你想咒我死?”
“不、不是。”男人慌忙擺手,有些不知道怎麼解釋的樣子,“我……我好像做了一個恐怖的夢,我夢見……”
“大有。”高大女人突然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脾氣暴了點,一發起火來就忍不住對你動手,但是你要知道,我心裏還是對你好的。”
“是……是……”男人急忙點頭,在這個女人積威的面前,他完全是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你知道就好。”女人又嘆了一口氣,“雖然昨天晚上我下手重了點,但是你看,這不是今天一早就出門去了菜市場,買了你愛喫的牛肉剁餡兒包餃子嗎。”
被她一說,男人似乎纔回想起來什麼,臉色頓時一變,伸手去摸額頭。
這一摸頓時就摸到一手的鮮血。
沒錯,昨天晚上,這個兇悍的女人,又打了自己,原因卻只是因爲她打牌輸了一筆數字不小的金錢。
他有時候也痛恨自己,爲什麼會活得這麼窩囊,爲什麼要受她的欺壓,但是一想到她偶爾之間對自己的“體貼”,似乎又無法鼓起勇氣離開。
“好了,快去牀上躺躺吧,等我做好了,再叫你……”
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男人的目光,卻越過了她,看向了她身後的窗外,在那些黑暗的樹叢中,似乎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陸禹的目光,也跟隨着黃大有的目光看了過去,看到了敞開從窗外,那個晃動的黑影。
他很想再看一眼,但這時黃大有已經轉過了身,走回了過道,整個廚房頓時變成一片黑暗,只有剁肉的響聲一下又一下傳來。
意識空間只能夠展示當事人所看見的景象,所聽到的聲音,並不能憑空創造。
陸禹只好跟隨着對方走回客廳,在意識的空間中,除非他願意,否則,被入侵的人並不能意識到他的存在。
此刻這個意識空間,重現正是案發前的一幕,雖然不久前才新遭受了一場暴力對待,但是黃大有此刻的情緒,卻並沒有很大波動,難道兇手真的不是他?
陸禹一邊思忖,一面望向黑暗的廚房,那裏已經脫離看黃大有的視線,那裏……會發生什麼?
正當他剛剛這樣想的時候,突然之間,從黑暗的廚房之中,發出了輕微的一聲驚呼。
“啊!”
發出驚呼聲的,正是剛纔剁肉的女人,似乎是出現了什麼變故。
眼前的黃大有,臉色也是一變,轉身邁出腳步,正當陸禹以爲他就要衝進廚房的時候,腳步卻突然停住。這個懦弱的男人,只是站在過道之中,並沒有再走向前。
與此同時,從黑暗的廚房裏,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呼。
以及尖刀刺入身體時的咔嚓聲。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黃大有的身體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幾乎站不起來,他用一隻手扶着牆壁,似乎是想走進廚房,但是腳步卻難以邁開,他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像是剛剛做完劇烈運動,又像一條瀕死的魚。
在這個過程中,從黑暗的廚房裏一直不停地發出令人顫慄的響聲,黃大有的顫抖更加厲害,像是受到了極強烈的刺激,但是他始終沒有進入廚房,所以,即使陸禹走進去,也不會在黑暗中看到什麼東西。
時間漸漸推移,濃重的黑暗逐漸籠罩四周,這代表着被入侵者的意識逐漸消失,陸禹臉上的神色,也變得愈發地深沉和複雜,直至黑暗將周圍完全吞噬。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突然掙扎了一下,然後慢慢地爬起。
慢慢地,朝着廚房走去。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從黑暗之中散發出來,隨着黃大有走進其中,黑暗,隨着他的腳步而後退。
血。
消退的黑暗之中,首先暴露出來的,是大片的鮮血,以及,女人的雙腳。
黃大有的目光繼續往上移動,黑暗於是繼續消退,伴隨着濃烈的血腥氣息,一具失去了頭顱的屍體,就這樣靠坐在地板上。
那個剛剛還在說話,剁肉的女人,就這樣變成了一團死去生命與活力的死肉。
胸口開了一個洞,菜刀則是扔在地上,刀刃上滿是鮮血,很顯然,兇手剛纔就是用這把剁肉的菜刀砍下了她的頭顱。
咕嚕嚕,咕嚕嚕,是什麼東西在發出響聲。
陸禹擡起頭,看到了竈臺上仍然在燃燒的天然氣,以及一口沸騰的大鍋,大鍋裏面,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翻騰,一下一下,頂在了鍋蓋上……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男人臉上的表情,突然一下扭曲,雙手捂住嘴巴,幾乎當場就要嘔吐出來,緊接着,他臉上的扭曲變成極爲痛苦的神色,彎下腰,捂住臉,發出無聲地嗚咽……
突然之間,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停止了嗚咽,然後慢慢地走過去,將那把菜刀從地上撿起,握在右手,鬆開,又握住,鬆開,又握住,反覆重複着這個動作,似乎是要確認,將自己的指紋,完整地覆蓋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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