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江初窈的小心謹慎,安然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江臨深那病態的親姐就生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鮮少去村裏,大多時候都在坡上以及工舍。
有時候也和村裏的人去密林裏考察。
觀察植被和園林植物的生長情況,護林工作可謂是進行得如火如荼。
邁進密林的深處,安然發現裏面竟還有珍貴的月桂樹,黑褐色的樹幹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暗綠的葉,早已過了花期,結上了卵珠形的漿果,安然暗暗的記下位置,準備到時候和隊長說說,等到來年四五月的時候,還可以將花摘下來做糕點。
密林處一片陰涼,安然在山道下走,忽然就聽見了窸窣的聲響。
她擡眸望去,有風攜裹着暗香而來,距離安然大概三米遠的高處,有一女子伸手攀住枝杈,從半空中凌躍而來。
她雙腿及時勾住樹幹,整個人快速滑落。
風吹起女子鬢邊的發,露出她瑩潤如玉般的肌膚。
一雙含着水霧般的瀲灩雙眸,澄澈明亮。
像是從山野間鑽出的精靈,美得不似凡人,就連安然都看呆了去。
那是一張會讓人產生憐惜的臉,儘管頭髮沾了枯葉,形容狼狽,但這份窘迫恰巧爲她添了一絲真實感。
如浮光掠影般落在山間小道上。
她菱脣輕抿,將蔥段似的玉指豎在脣上,小幅度的衝安然搖了搖頭,面露不安。
山頂傳來更多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伴隨着女孩尖利的嗓音:“嫂子!嫂子!你在哪兒?”
女子渾身一僵,俏臉涌上薄怒,整個人抑制不住的發抖,似痛苦至極。
安然心下不忍,手指向來路,壓低了聲音道:“順着前方下去,有條崎嶇小道出山……”
對方紅了眼,眸中帶着決絕:“謝謝!”
聲音沙啞得厲害,卻是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江南喬!!”帶着怒氣的男聲尾音略沉,比鼓聲更令人心悸,像夏日裏漸甦醒的困獸,發出絕望的怒嚎。
女人像貓踩了尾巴似的,一溜煙兒的跑得更快。
安然怔愣了一瞬,覺得這名字莫名的耳熟。
等等!江臨深的大姐貌似就是叫這個名!
安然噌的一下扭過頭,可空曠的小路上早已沒有了女子的身影。
對方像逃命似的,縱躍如飛……
……
安然下山之後,到村裏打聽過,沒人瞧見那女子從山中出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來歷。
這十里大山,像迷宮一般。
安然心裏裝着事情,看那女子的相貌、穿着、打扮都不像普通的農家人,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抓住。
那畢竟是江老太和江二叔心心念唸的人啊!
陸天蕁帶着一頂草帽,扛着鋤頭走到安然的身邊道:“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安然沉思片刻,下定了決心。
“天蕁!明兒你帶村裏人進山,我有事要去鎮上一趟……”
“行!這事兒包我身上了……”陸天蕁拍了拍胸口,一臉的責任感。
而安然趁着有空去了趟隊長家,問他有沒有聽過江南喬這個名字。
陳隊長憨厚的臉上有些茫然,他搖了搖頭道:“村裏叫翠花桂花的倒是不少,姓江的只有周醫生的媳婦……”
那是個孕婦,顯然和今天身手矯健的女人不沾邊。
安然失望而歸。
回工舍的時候恰巧遇見謝淞從坡上下來,他難得空閒,得安然允許能在家鄉停留小半個月。
年輕蓬勃的俊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將藏在背後的手伸到安然的面前,露出烤得金黃的兔肉,遞給安然道:“安姐!聽陸天蕁說你想喫兔肉,這是烤好的,回家熱熱就行。”
“我想喫?”
安然掀了掀眼皮,瞧見少年被曬得微紅的臉,她笑道:“行!你先拿去工舍,待會兒晚飯就在那兒喫……”
就他拿回來的糧食,足夠三人喫一段時間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家裏走。
坡頭的矮樹下,陳慶將江初窈攔住,面有愧色道:“小窈姐,那藥我真沒買着,這兩日都沒臉去見周大哥了。”
江初窈將鮮靈的野菜掐掉尾巴根,聞言面色不變道:“這不算什麼事!到時候我託人從H市寄回來……”
“那就好!麻煩你了!”
陳慶摸了摸腦袋,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一塊。
江初窈望着遠山如黛,她的眼眸卻染上一抹猩紅,不經意的對陳慶開口。
“我記得小倉庫裏還剩的有初春時用過的除草劑,你能幫我拿點出來嗎?”
村裏所用的肥料、器具、農藥都有定數,除了隊長誰也不能輕易使用。
因爲之前的那件事陳慶心有愧疚,此刻也沒直接拒絕,而是好奇問道:“你拿那做什麼?”
江初窈笑了笑,雲淡風輕道:“你周大哥近來閒着無事就拔自留地裏的野草,那玩意兒春風吹又生似的,死不絕!我這身子又重,只有找點輕快的法子了……”
陳慶目光落在她肚子上,點了點頭道:“行!晚點我給你送過來……”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夜半三更,白日裏喧鬧的村子此刻一片寂靜,江初窈並未睡着,等到身側的丈夫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她翻身下牀。
將藏在牆角的農藥緊攥在手裏,準備出門。
她動作輕柔,木門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可本該沉睡的周醫生卻醒了,他語氣倦怠道:“窈窈,你去哪兒?”
彷彿無數個夢醒的半夜,她表現得毫無異樣,心狠得沒有扭頭,往後的日日夜夜,都活在這悔恨中……
“上廁所……”
“天色有點黑,你帶支蠟燭,早點回來。”周醫生耐心的叮囑。
而江初窈抓過桌上的蠟燭頭也不回的離去。
一路小跑,來到了工舍的院壩,圓月高懸。
照着她面無表情的臉,擰開蓋子,將大半瓶的除草劑盡數倒進了工舍旁的井裏。
眸色薄涼的望了眼房門緊閉的工舍,她這才腳步輕快的往回走。
剛走到村口,忽然大地震顫,天際涌上幾道亮光,摧枯拉朽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才修葺好的謝家老宅就這樣坍陷在了江初窈的眼前。
她陣陣心悸,身子發軟的倒在地上,周遭的喧鬧和哭喊像被隔絕,不少人穿着褲衩跑了出來,心有餘悸。
看着昔日的家園瞬間毀於一旦,就連鐵打的漢子都哭出了聲。
宛如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