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老爺子總算是平安下葬,陸太爺返回陸府前,招手把溪草叫到面前。
“好孩子,今日你受委屈了,爺爺是知道的,你大伯母一向對你也算盡心慈善,這次卻做得實在過分”
陸太爺作爲華興社的首腦人物,當然不會真的認爲能執掌陸家後院的嚴曼青多麼純良無害,只不過起碼在老人的印象裏,兒媳婦一直很本分,無論是處理和華興社其他幾家的關係,還是親戚間的迎來送往,都沒什麼失格的地方。
老爺子其實並不能理解,她爲何突然有失體面地針對其自己的侄女來
溪草笑了笑。
“倒也不能怪大伯母,畢竟我爸爸康復了,爺爺現在算是有兩個健康的兒子了,華興社那麼大的產業,任誰都難免敏感些”
陸太爺是個聰明人,溪草的話,瞬間就聽明白了。
是因爲陸承宣。
無論他承不承認這個兒子,總是血濃於水,將來到他彌留之際,必然會給老四留一份家產,無論多少,陸承宗可繼承的部分總要受到壓縮。
加之陸錚在巧妙的時間點,帶着打手出現在卡爾家附近。
此前那些微小的猜疑,都在此刻發酵了。
陸太爺很失望。
陸承宗一直都是華興社理想的繼承人,他的能力、手腕,都是很優秀的,特別在唯一能動搖這想法的老二陸承憲過世後,陸太爺更是鐵了心要將自己的衣鉢全部交給陸承宗。
而對於陸承宣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太爺也不能看着他窮困潦倒,所以總要留一份產業給他,夠他們父女富足度日。
而一直以來,陸承宗常常爲四弟說情,不惜給他請醫用藥,花錢照顧,陸太爺曾欣慰地認爲,大兒子對幼弟是抱有同情的,將來他百年之後,他會繼續提攜照顧陸承宣。
可是萬萬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現在想來,陸承宣的康復,陸承宗一家,遠遠沒有表面上那樣高興,甚至產生了警惕提防,甚至要通過設計陸雲卿,來打壓陸承宣在華興社的存在感。
陸太爺心中哀哀一嘆,沒想到他精明一世,對這些手足相鬥的事,竟沒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看得清楚。
沉默許久,陸太爺突然意味深長地道。
“雲卿,你和你爸爸很不一樣。熊家織業,你要真有本事拿到手,爺爺會支持你的。”
溪草就明白,陸太爺已經想透徹了,或許他還不相信陸承宣的墮落是長子的手筆,但起碼,他已經清楚,陸承宗這位大哥,對待四弟並不友善。
他算是承認了溪草的能力,並給了她參與華興社勢力角逐的資格。
拿得到,那就是你的,我不幫任何一方,誰有能力,我就承認誰。物競天擇,是華興社的幫派信條。
溪草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回答。
“謝謝爺爺,我一定不會叫您失望的。”
陸太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瞳孔裏光芒閃耀,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信。
陸太爺有點震驚,陸雲卿第一次讓他這樣震驚,還是她對於鴉片那番見解,可是同樣的豪言壯語,街上那些天天搞運動的學生也能說,還並不能影響陸太爺對一個人的評估。
說實話,在溪草今天出手反擊嚴曼青之前,陸太爺對她的人生規劃,仍舊是爲了華興社的壯大,找一宗門當戶對的親事,穩固陸家的社會關係。
可是現在,他覺得,似乎可以讓她先坐到棋桌邊來,試試她究竟有沒有成爲一個操棋手的可能性。
陸太爺點頭。
“不要怕,你儘管放手去做。”
說罷,他拍拍溪草的肩膀,鑽進了小汽車。
送走陸太爺,華興社其餘幾位大佬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杜九公還站在不遠處的蔭涼下,溪草就走過去。
“九公在等我”
杜九公就道。
“雲卿,今天你初露頭角,我那幾位兄弟可都看在眼裏,他們心中自有一本帳,今後各家都少不得出手試探,你要做好準備。”
溪草笑道。
“謝九公提醒,我知道的。”
見她如此篤定,杜九公便不再多說,笑道。
“對了,後日我請了梅鳳官到家裏教戲,文佩提醒我說,雲卿也是個小票友,你來不來學一段”
溪草心臟怦怦快跳了幾分,想起和梅鳳官的約定,臉不由一紅,心中感激杜文佩。
“嗯,那雲卿可就厚顏前來打擾了。”
結果到了最後,謝洛白給的照片,溪草終究還是沒用,因她堅信熊平昌還活着,她想再等一等,如果實在不行,再拿出來不遲。
溪草回到陸公館,陶素茹已經等她很久了,陸承宣正坐在沙發上陪她說話。
“雲卿,陶醫生給我複診過了,說我狀態很不錯。”
溪草就含笑道謝。
“我爸爸都康復這麼久了,還勞煩陶醫生過來複診,實在是有心了。”
溪草原本以爲陶素茹會有笑臉,卻發現她的表情一直很僵硬。
果然,陶素茹從手包裏取出兩根金條,放在桌上。
“我今天來,複診只是順便,其實,我主要是來還陸小姐金條的,您的錢,我不能收。”
溪草皺眉。
“陶醫生,關於這個問題,我們上次不是討論過了嗎這算是我們陸家資助戒毒院的。”
陸承宣聽說要辦戒毒院,也很激動。
“辦戒毒院是一件好事啊您幫我戒了這害人的玩意,我們陸家更應該出一份力了,別說是出錢了,就是用得上我本人幫忙的地方,也是義不容辭的。”
陶素茹面無表情地道。
“陸先生,我們辦戒毒院,是真正想爲國家做點實事,而不是爲了博名頭,更不是爲了某些政治目的,像這樣的資助,我們再缺錢,也不會接受。”
這番話讓陸承宣意外至極,溪草早已覺得不對,她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
“陶醫生,是出了什麼事,讓您對我們陸家產生了什麼誤會嗎”
 
陶素茹睨着她,冷冷笑了笑。
“陸小姐,相信一個月前你在雍州皇后選舉上說的那番話,並沒有忘記吧報紙上都登過的,還爲謝大司令賺了很多口碑,我想你也不會忘。”
溪草略一思索,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了,聽這語氣,便知事由捐贈盤尼西林而起。
“自然了,那筆捐贈絕非一張口頭支票,事後我表哥已將那一大箱盤尼西林分作兩份移交給了扶倫社,請他們代爲捐贈給雍州各大醫院,以及東北前線的戰士,這件事是有扶倫社收據作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