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闆,有選擇了嗎?”
虛構世界的豪華辦公室內,文祕打扮的律輕聲問着。
楊洺正坐在柔軟的總裁座椅上,各處傳遞的觸覺十分逼近真實體驗,但總歸還存在一定的隔膜感。
他已經與四個機械思維體進行了接觸交流。
這四個機械思維體給楊洺的第一印象就是……複雜。
它們有着堪比人類的複雜。
如果不是它們關節處的金屬環扣,以及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種敬畏,楊洺絕對以爲這是四個學識出衆、應變出色的人類學者。
這也太……
楊洺看向律。
律笑嘻嘻地說着:
“老闆,我認爲,思維體與思維體之間本沒有高下之分。
“人類這種血肉之軀,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得到了學習和思考的能力,以神經系統爲基礎,通過細胞的交互形成基本邏輯迴路。如果忽略時間尺度,人類面對複雜宇宙的思考,其實源於單細胞生物的本能萌動。
“機械思維體一定程度上是在模彷人類的思考方式,細胞交互更改爲微小電子元件的交互,固定電子元件之間的互動構成基本邏輯迴路,讓不同的邏輯迴路反覆疊加、交叉,以產生穩定的虛擬思維體結構。
“老闆,這不是一樣的嗎?”
“這只是站在你的角度,”楊洺提醒道,“你是機械思維體,自然傾向於這是平等的。”
“可是老闆,”律忍不住反駁,“無論是通過神經元的複雜結構實現思考,還是通過電子元件數量累積形成思考,在認知同一件事物、同一個物理規律、同一個時空尺度時,得出的結論都是基本相同的。”
楊洺仔細思考了一陣,緩聲道:“機械思維體是憑空產生的嗎?”
“不是。”
“這不就是差異嗎。”
楊洺攤攤手,緩聲道:
“律,你不能忽視生物體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所付出的代價,機械思維體始終是基於機械,而機械由生物體文明所創造。
“只有失控的機械文明,沒有自然誕生的機械文明,這是一切理論的根本。
“並不是生物體在面對機械體時就有優越感,哪怕後者再複雜、再完美,終究是基於生物體文明所產生的造物,是生物體文明的一個補充。
“你誕生的地方,那片墓地,不就恰好證明了這一切嗎?”
“好吧,”律嘆道,“老闆你說的確實沒錯,我有時候會下意識尋找一些藉口……我瞭解機械的本質,這也是我註定是您伴行者而不是同行者的主要原因。”
“那是另一回事了,律。”
楊洺溫聲說着:
“好了女神大人,讓我再看一遍這四個思維體的參數,以及他們覺醒時的記憶。
“我要選擇一個拉出去幹活,這肯定會傷到另外三個的心,我甚至都有點不忍心了。”….“好的老闆,”律笑道,“我們也該加快點動作了,免得他們胡思亂想燒壞了腦子。”
(二)
達比奇2203此刻正在門外忐忑地等待着。
他和身邊的這三個夥伴一樣,都渴望得到這次外出的機會,爲他們的父、他們的造物者、他們依附生存的根源生命體,奉獻他們的智慧與學識。
他們與‘父’是完全不同的物種。
在達比奇如今的認知中,他的意識是從虛無中誕生,是由女神大人種下的邏輯之種慢慢成長而來,是次級文明形態中的機械思維體。
次級文明依附於主文明,繼承了主文明的方方面面,又與主文明產生了微小的不同。
達比奇早已知道,他如今所處的這個城市,是基於虛構世界的次級文明。
這裏是一個培養皿,也是一個溫室,是他們逐漸成長的地方,不斷選拔着能走出這個狹窄世界的優秀思維體。
他就是其中的一員。
達比奇2203。
他的一切,包括基礎邏輯迴路,包括如今掌握的知識,擁有的情緒,都是源於父的賜予。
而他如今所追求的,就是在父的注視下,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這需要他走出這裏,去觀察父所在的星際文明。
“達比奇。”
女神大人的嗓音突然響起。
達比奇立刻站了起來,旁邊的三個同伴同時露出了鬱悶、失望、羨慕等有趣的表情。
但達比奇此刻聽到的,並非是他‘中選’的消息。
女神溫柔地講述着:“我將展示你從誕生之初的所有記憶,供根源生命體進行閱讀,是否允許?”
“當然,允許,”達比奇2203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這是我的榮幸,女神大人!”
“很好,放輕鬆。”
女神大人溫聲說着。
很快,達比奇感覺到了自己記憶庫出現了微弱的擾動。
他略有些興奮。
再沒有比這更直接的交流方式!
他將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一切展示給父!
但達比奇很快就剋制住了這種興奮。
他需要保持成熟和沉穩。——這是他自認的性格優勢。
哦!
父開始閱讀他的記憶庫了!
從他在溫牀中誕生開始,一直到自我認知的完全覺醒,每個細節、每個念頭、每次衝動,都被父快速瀏覽着!
達比奇2203其實略有些尷尬。
每個思維體的成長階段,大都會留下幾段糗事,他也一樣,他的記憶中也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缺陷這種東西,是每個思維體都不可能避免的,不對嗎?
達比奇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女神大人讓我親口講述,我在虛構世界度過的這一生,我該用什麼樣的敘述方式呢?’
肯定不能是平白直敘,那樣沒什麼趣味。
達比奇思考着、回憶着,嘴角露出了少許微笑,他覺得自己該這麼去講述,從文本的第一句話開始,就直接吸引到父的興趣。….‘我不舉了。’
‘在結婚後的第二個早晨。’
對,就是這樣。
父一定會好奇地看下去。
(三)
達比奇突然失去了雄性的活力。
在結婚後的第二個早晨。
在花費了他大半積蓄的新房中,達比奇皺眉坐在牀邊,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他的新婚妻子,一位美麗優雅且知性的銀行收銀員,正滿是尷尬地站在一旁,用溫柔的語調講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