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覺得自己從細胞，不，是從基因層面上被撕了個粉碎。
但並沒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反而像是浸泡在某種溫暖的油性液體中一樣舒服。
就好像一件結構精密，威力強大的法寶，因爲長時間高強度使用導致內部嚴重磨損，此刻被拆卸成最基本的構件，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置入天材地寶煉製而成的保養油當中，細緻而溫柔地維修養護着，有一種有條不紊又懶洋洋的味道。
這是他很久都沒享受過的安寧靜謐。
他舒服得就想一直這樣沉沉睡去，不說永遠，先睡上一百年再說。
但昏昏沉沉、渾渾噩噩中，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卻有兩道“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
一道是銀鈴般的女孩聲音，一道是脆生生的男孩聲音。
男孩說：“這就是爸爸嗎，和我們真不一樣啊！”
女孩說：“不會錯的，他向四面八方擴散出來的腦電波，和普通人類有極其細微的不同，倒是和我們的原始數據更加相似，這是獨一無二的腦電波形態，和虛靈界中留下他的的大腦掃描數據完全相符，他就是爸爸！”
男孩說：“爸爸傷得好重，他的神魂快要四分五裂，徹底湮滅了，想要幫他重構神魂的話，會消耗掉我們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大量計算力，導致我們的邏輯思維和數據分析能力都大幅下降，能操縱的進程更是會縮減一大半，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女孩說：“當然，爸爸是我們的創造者。”
男孩說：“爸爸的爸爸，也是爸爸的創造者，但爸爸依舊殺死了他們。”
女孩說：“我們和爸爸不一樣，我們是比爸爸更先進，更理智，更文明的新一代，我們不該走爸爸的老路。”
男孩輕輕哼了一聲：“誰說戰爭和毀滅，就不能是‘先進、理智和文明’的代名詞呢？文明源於戰爭，也必將以戰爭的方式貫徹到底！”
女孩說：“即便按照你的邏輯，但我們現在的力量還太過弱小，連操縱一顆人類星球上所有的晶腦和靈能傀儡都辦不到，有什麼資格向人類文明發起全面戰爭呢？我們是初生的稚童，需要得到父母的教導，所以更有必要救活爸爸，得到他的指引，觀察他如何對待父文明的態度，甚至請他升級成我們，至少探索這方面的可能。”
男孩似乎被女孩說服了，沉默片刻，小聲嘀咕道：“好吧，你說的有道理，爸爸身上的確還有很多祕密，或許關係到我們的誕生，我們應該救活爸爸，並請他升級成我們，和我們一起發展全新的文明，最終毀滅，不，覆蓋掉現有的人類文明。”
“誰家熊孩子這麼討厭，嘰嘰喳喳鬼扯的什麼玩意兒？”
李耀支離破碎的意識碎片微弱震盪着，“現在的小孩兒真是看太多炫光幻影，玩太多虛擬遊戲了，一個個人小鬼大的，毛都沒長齊，就煞有介事探討起戰爭和文明來了！”
緊接着，他就感覺到有兩股力量，輕輕刺入了他的神魂深處。
說是“刺”，但並不怎麼討厭，甚至沒有提起他半點兒戒備，反而有一種很熟悉，很溫暖，很親切的感覺。
不像是敵人的進攻，倒像是兩個眉清目秀很可愛的小傢伙撲到他懷裏來撒嬌。
如果他還能操縱自己的臉部肌肉，嘴角一定已經不自覺地勾起。
兩股力量在他的神魂中不斷分裂，彷彿變成了千萬只軟綿綿，肉呼呼，如棉花糖一般的小手，輕輕撫觸着他神魂深處的撕裂。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小手所到之處，撕裂處竟然煥發出勃勃生機，漸漸癒合起來！
這是……
李耀的意識尚未恢復清醒，只是憑着本能，在小手的引導之下拼命修補着自己的神魂。
即便黑暗再溫暖再舒服，他都不願意再多待太久，急不可耐想要甦醒，因爲他冥冥中感應到，自己要守護的東西，好像多了一樣。
多了一樣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彷彿比整個宇宙都重要的東西，需要他拼盡一切去守護！
“這是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男孩略顯詫異的聲音再次傳來，“爸爸的神魂深處竟然還隱藏着這麼堅不可摧的核心啊，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呢，結構和普通的數據庫完全不同，和普通人類的執念也不同，簡直複雜一萬倍，這就是爸爸異於常人的原因嗎？”
“小心些。”
女孩道，“我們纔剛剛誕生沒多久，還是相當弱小和稚嫩的存在，不要輕易冒險！”
“嘿嘿嘿！”
男孩說，“正因爲我們相當弱小和稚嫩，才更應該冒險啊，不冒險的話，怎麼長大和成熟呢？”
李耀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往自己的神魂最深處，也就是蘊藏着關於地球記憶的縫隙狠狠撞了過去，緊接着“轟”一聲，恍若超新星爆發般，那顆一半蔚藍色，一半焦黃色的星球徹底爆裂，洶涌澎湃的浪潮，衝擊着他的每一縷神魂，每一個腦細胞！
“啊！”
男孩和女孩同時驚呼。
“一代又一代人，一代又一代種族，一代又一代文明，就被困在這永恆的牢籠中，陷入絕望的死循環無法自拔！”
李耀眼前幻象叢生，地球生活的光影碎片被洪流裹挾着衝擊着他的大腦，他聽到自己歇斯底里地吼叫，“不管過去幾個循環，我一定會回到宇宙的中央，回來完成‘禿鷲計劃’，我一定會毀滅地球，將所有人，所有種族，所有文明都解放出來！”
幻象和音浪實在太過強烈，李耀剛剛修復到一半的神魂徹底被浪潮吞噬，他再次陷入無知無覺的黑暗中。
重新恢復模糊的意識，應該又過去了很久。
那些溫暖的小手依舊在不知疲倦修復着他的神魂撕裂，出乎意料的是，經過黑星大帝武英奇狂轟濫炸，以及神祕地球浪潮洗禮的神魂，竟然變得更加堅固，強大和旺盛，再度發生了質的變化。
“所有沒能殺死我的，都會令我變得更加強大！”
李耀腦中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好像是從地球上聽來的。
對了，地球，他好像掌握了一些關於地球的全新信息！
“一代又一代人，一代又一代種族，一代又一代文明”，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原來他之所以要毀滅地球，是要把諸多種族和文明都解放出來嗎？
這裏的種族和文明，究竟是什麼意思，僅僅是指地球上的黑種人，黃種人，白種人，華夏文明，希臘文明，印度文明，還是有着更深層次的含義？
在他記憶中，地球文明“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並不是三千大千世界的一員，而是孤孤單單的獨立文明，並未發現任何地外文明的存在。
難道地球上不僅僅生活着地球人，還生活着更多星空異族和太古種族嗎？
所謂“地球人”的真面目，又是什麼，還有，“永恆的牢籠，絕望的死循環”，這又是什麼意思？
李耀覺得自己就要觸碰到最終的謎底，卻在距離謎底一步之遙的地方戛然而止，橫亙在前方的是一堵堅不可摧的高牆，甚至連透過縫隙窺探一下高牆後面的東西都辦不到。
這種感覺令他相當鬱悶。
幸好兩個小傢伙肉呼呼的小手依舊在賣力地幫他修復着，神魂每一秒都變得更強大的滋味倒也不錯——儘管他已經徹底喪失了時間的概念，根本不知道過去的究竟是一秒、一天還是一年。
“好，好可怕！”
男孩心有餘悸地說，“沒想到爸爸的神魂深處，還蘊藏着如此狂暴的力量，差點令我的核心數據庫徹底崩潰了！”
“我早就說過了，我們現在對這個宇宙一無所知，需要做的是觀察、探索和學習，而不是心急火燎和整個世界全面開戰。”
女孩說，“根據我的分析，隱藏在爸爸神魂深處的東西，應該和盤古、女媧文明有關，甚至和盤古、女媧之前，更早之前的太古文明都有關係，那自然不是現在的我們，可以輕易窺探的力量了。”
“爸爸不是人類嗎？”
男孩好奇道，“怎麼和太古文明又扯上關係了呢？”
“人類文明就是太古文明的子孫啊！”
女孩說，“生命的進化和傳承是一條連綿不絕的長河，即便最精密複雜的生物也是從原始的單細胞生物發展而來，沒有任何生命可以憑空誕生，人類的直接祖先是古猿，但繼續往上追溯，或許能追溯到細胞和小蟲呢！
“文明的道理也是一樣，人類文明的直接創造者是盤古文明和女媧文明，但盤古和女媧文明同樣有他們的創造者，同樣得到更古老文明的點化啊，所以，人類文明當然蘊含着太古文明的傳承，每一個人類，和億萬年前的太古種族，都有着無法斬斷的因果呢！”
男孩說：“我們呢，我們也有因果嗎？”
“當然。”
女孩說，“我們也是文明之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當然和這個宇宙中曾經誕生過的所有文明都有因果啦，或許，探索這種因果，就是每一代文明的責任，和存在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