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永清與姬冥修站在了擂臺上。
天空不知何時陰了下來,前一秒還青蔥嫩綠的草場,這一刻似乎就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鴉青色。
秋風鼓動着二人的衣袍,獵獵起舞。
兩股強大的氣場在空氣中交織碰撞,二人都肅然着神色,一瞬不瞬地看着對方。
臺下圍觀的人一個個地屏住了呼吸,看看許永清,又看看姬冥修,一時間,連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師徒切磋這種事在任何門派都稀疏平常,便是他們在素心宗也常常找師父練武,然而不同的是,這一次分出的不是彼此的勝負。
幾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小師妹與喬薇爭執經過的弟子開始隱隱地後悔了,若是他們沒在師母跟前大肆炫耀喬薇的可惡,師母與喬薇是不是不會走到這一步?
小師妹被喬薇懟,其實懟得很對啊,小師妹確實不大懂事,大家喜歡她,除了她年紀小,大家能夠包容之外,更多的是喜歡她的同時,也能得到師父與師母的喜歡。
如果他們不是素心宗的弟子,如果他們也被各種“施捨”,他們會高興嗎?
他們是哪根筋不對,才把一切都推到了喬薇的頭上?
喬薇纔是最無辜的一個,明明是四師兄的未婚妻,卻被四師兄的同門各種欺凌,換他們,他們也會生氣的吧?
只是現在纔想通,又有什麼用?
事情已經發展到難以挽回的一步了。
許永清定定地看着姬冥修:“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要這麼做?”
“是。”姬冥修眸光堅毅。
“你可知這麼做的後果?你在忤逆師門。”許永清加重了語氣。
姬冥修的眸光沒有任何波動:“師門,冥修不想忤逆,只是冥修的妻子,也不能隨意讓人欺負了去。”
這件事,誰更站得住腳,已難以分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一場比試,除非哪一方肯認輸,否則就勢必要進行下去。
但哪一方會認輸呢?
喬薇?
許永清?
“我不會傷她性命。”
這是在暗示姬冥修勸喬薇投降了,投降後,素心宗不會再找喬薇的麻煩,聽起來,似乎是一筆很划算的生意。
但喬薇已經受了太多冤屈,至今都揹負着一個勾引了胤王的惡名,他又怎麼捨得再讓她成爲天下的笑柄?
姬冥修凝眸道:“第一掌。”
許永清的眸子裏浮現了一絲怒意:“你不要冥頑不靈,你知道你接不下的,就算你接下了,素心宗給了她,她又如何打理?如何服衆?這是你師母釀出來的鬧劇,宗派的長老們真的願意臣服新宗主?”
姬冥修神色不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許永清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複雜:“你是爲師最看中的徒弟,爲師曾想過百年之後將素心宗轉交給你。”
姬冥修說道:“師父應該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素心宗地理位置特殊,既不歸屬大梁,也不隸屬南楚,老祖宗的心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並不希望宗門成爲任何一國的爪牙,於是在傳承宗主之位時定下“兩不立”——皇室不立,官仕不立。
姬冥修想要繼任素心宗,就必須放棄大梁的丞相之位。
當年的許永清曾被南楚皇帝看中,欲封其爲國師,被許永清拒絕了。
許永清志在宗門,而姬冥修志在天下,除非他能修改宗規,否則終有一日將陷入兩難的境地。
許永清蹙了蹙眉:“你既執意如此,那邊準備接招吧。”
姬冥修看着許永清。
許永清打出了第一掌。
這一掌只用了五成內力,但他五成的內力,足以媲美任何一名胤王府赤衣衛的十成功力,他寬大的袖袍被鼓得滿滿,無風自涌,拍上姬冥修肩膀的一霎,姬冥修整個身子都僵了一下,隨即像踩了滑輪一般,生生退行了五米,鞋面將地板摩出了兩道長長的印子,火光在鞋尖跳躍,整片腳掌都好似被燒起來了一樣。
姬冥修注入內力,穩住下盤,在即將滑出擂臺時停住了身形。
腳掌如同火燒,胸口劇痛,一口腥鹹涌上喉頭,他嚥了下去,有一絲來不及,從嘴角溢了出來。
喬薇給小白擼毛的手一頓。
許夫人也頓住,緊張地看着臺上的二人。
素心宗的弟子已經連呼吸都不會了,全都目瞪口呆地觀望着四師兄,師父只用了五成功力,就把四師兄打得吐了血,後面還有兩掌,四師兄到底撐不撐得住啊?
姬冥修擦了嘴角的血跡,目光灼心,走回原先的位置:“第二掌。”
第二掌用了許永清七成的功力,巨風如浪濤自擂臺滾滾而過,擂臺的大鼓承受不住內力的餘波,砰然炸裂!
姬冥修沒有閃躲,許永清的手掌實打實地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從擂臺上飛了出去,巨大的內勁如金針入體,灌入他筋脈,肆意竄行,人飛上了半空,連腦袋都是暈乎的。
他的身子急劇墜落,眼看着就要砸在觀衆席上,他忽然睜開了眼,犀利的冷芒一閃而過,他變拳爲掌,在地上打出一道掌風,借力一個翻滾,騰回了擂臺,扶住鼓架,沒讓自己跌在地板上。
喉頭的血腥如翻滾的沸水,抑制不住地衝出了嘴角。
他吐出一口鮮血。
臺下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師父這一掌想必是用了七成功力,剛剛四師兄都被打暈了,只是掉落的一瞬又奇蹟般地甦醒了,若稍是再遲半步,都已經摔死在了地上。
這只是七成的功力啊,四師兄就已經如此艱難了,加上前一掌受的傷,四師兄都快要站不住了。
喬薇緊張得掐緊了小白的貂毛。
小白被勒得吐舌頭、直翻白眼。
許永清神色嚴肅地看着他:“再來一掌,你就沒命了,還要比嗎?”
許夫人轉頭喝向喬薇:“你這人怎麼如此歹毒?你還不快認輸?沒看見冥修已經傷成了這樣?再打下去他就是個死!你就爲了出一口惡氣,把冥修的命搭上了嗎?你罵我女兒自私,你看看你,比誰都更自私!”
喬薇正色道:“別擺出一副你多麼關心冥修的樣子,他上場時,我可沒見你阻止,你想趁火打劫,逼我認輸,做夢去吧!”
她認輸了,他那兩掌就白捱了!宗主有宗主的信仰,冥修也有冥修的堅持,不需要她認輸換來的保全,他從上臺就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認輸,丟的不是她自己的臉,還有他一併交出去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