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十七年,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擊垮元狩帝,病情來勢洶洶,很快藥石無醫,病歿於春光明媚的午日,諡號景文帝。
十七皇子繼位,年號重華。
重華帝繼位,大赦天下,順帶把身邊老臣、重臣都封了個遍。
年近八十的陳師道早已閒賦在家,說什麼都不願再出仕,只能保留其太師之職,享榮譽、領薪俸,無需上朝辦公,改而大封特封他的兒子陳芳戎。
元狩帝心眼偏到天邊去,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即使新帝是仁厚的性子,他駕崩前仍想盡法子留給臨安王府一道丹書鐵券,再留給趙白魚一把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打王鞭。
只要兩人不幹謀朝篡位的事兒,天底下無人動得了他們。
因此一人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兩人分別是兄長和長嫂,又都是教導他文治武功的老師,便是沒有丹書鐵券和打王鞭,新帝也不敢有絲毫不恭敬的想法。
兩位也都是官場裏混成精的老油條,幹什麼事都不會越過底線,也不會讓人抓住把柄,先帝在時都拿他們沒法子,何況是自這夫妻倆手裏教養長大的新帝?
霍驚堂的爵位最高,趙白魚亦是位極人臣,府庫裏堆積先帝賞賜的寶物,私下裏也經營些產業,算起來還比新帝的私房錢多點。
因此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新帝登基之初,着實頭疼了好一陣,誰都封賞單就兩位沒動靜,朝堂裏有些人精看菜下碟,那段時間參奏趙白魚門生的摺子都多了一倍。
好在太后出了主意,道是在宮裏辦個家宴,新帝的皇叔兄弟姐妹誰都不邀請,單給臨安王府送去口諭。
前朝後宮一看立刻明白,連一母同胞的姐妹都沒被邀到這場家宴,顯見霍驚堂和趙白魚一人在新帝心中的分量之重,朝堂內外無可匹敵。
這招可比任何封賞的效果都出彩。
前朝一些浮動的心思很快被掐死在搖籃裏,新帝登基第一年風調雨順大豐收,四海之內心悅誠服,無有敢在此強盛的國運面前造次。
重華帝算是大景建國以來當得最順心的皇帝,性子因此更加仁厚,朝堂百官時常因政見不合吵翻天,更有甚者大打出手。
趙白魚倒因此特地入宮,委婉勸諫重華帝該心硬的地方便得下重手,否則長此以往,帝王威嚴不復,管不住的文臣武將遲早引發動盪。
重華帝起先不以爲意,朝臣討論越是激烈便越說明他們對國事上心,何樂不爲?
太后耳聞此事,便趁着重華帝請安之際,令皇后帶着幾個小皇子到他跟前演了出兄弟爭吵的戲碼。
重華帝冷臉呵斥,小皇子們非但不聽反而哭得更厲害,還是皇后走出來,一個眼神就讓小皇子們握手言和,和平且高效地解決爭端。
太后耳提命面幾句,見重華帝表情若有所思便點到即止。
重華帝想通後,次日早朝便狠狠懲治鬧事的臣子,總之鬧事雙方必須在規定的時限內合力解決引發爭端的朝事,不管用哪個辦法,他只想看到結果。
此行一出,朝堂百官仍有爭端但也沒再把早朝當成菜市場一樣吵架,內心對新帝的輕視或多或少消減,言行舉止有了約束,辦事效率提高不止一點兩點。
感受到好處的重華帝終於明白帝王心術的好處,權衡左右,凡事不能過度,可以縱容但不能放縱。
他隱約握住了那根操縱朝堂的看不見的線,邁出帝王的第一步,便愈發感受到先帝的深不可測和偉大,也更明白爲何新帝臨死前,特意貶謫朝堂大半的老臣,一再叮囑他要用哪些老臣、哪些不能用,還有哪些能用但不能予以重用。
先幫他拔除權勢太大的老臣,以免新帝登基後倚老賣老,同時讓出位子給新帝的人填補上去,再順便踢掉佔着茅坑不拉屎的臣子。
接着新帝大赦天下,大行封賞,籠絡人心。
最後能用但不能重用的老臣,譬如門生故吏衆多的趙伯雍、盧知院等人,先帝駕崩前尋了個理由貶謫他們,貶了兩級。
等新帝上位再給一個高品級但無甚實權的官職,身兼貶謫後品級低、幹實事的官職,既升了官、給了漂亮的臉面,還是捏在手裏榨乾價值,又能防止他們位高權重,結黨營私,忤逆新帝,危害社稷穩定。
“要說天底下誰最懂官場,誰在官場裏成了精,非先帝莫屬。”
新帝登基後一番操作,老臣心裏門清。
陳師道把趙白魚喊到家裏喝點小酒,同他悄聲說起此事。
“趙承玠在先帝東宮之初便跟隨他左右,好好的家都差點被拆散,到頭來還是算計得明明白白。”陳師道搖頭感嘆:“伴君如伴虎,還好爲師老早辭官。”
趙白魚敲了敲桌面,叮囑陳師道:“莫貪杯。”
陳師道沒把他的勸阻當回事,到他這歲數還在乎什麼忌口?
趙白魚面不改色地說起陳芳戎的妻子,“似乎還在廚房忙着燉湯?”
陳師道悻悻放下酒杯,陳芳戎在外省任職時,一次意外落入山匪手中,險些命喪黃泉,卻是一江湖俠女從天而降救了他。
俠女性格豪爽大氣,喜歡陳芳戎那種小白臉便追了兩年,成功把人拿下,先後生下一兒一女,成了陳府唯一的女主人,裏外上下全都拿捏得死死的,包括老頑童似的陳師道。
趙白魚的話能忽略,兒媳婦的話不能不聽,對方操持中饋,拿捏府中財權,陳師道貪杯會被扣月例。
他那些收藏字畫殘本的文人愛好本就燒錢。
“不喝了。”陳師道拿筷子專心喫菜,瞟了眼趙白魚:“你是何想法?”
趙白魚:“我不在貶謫名單裏。”
陳師道:“倒也是。”
新帝登基,百官沉浮,唯獨趙白魚的官職沒動,還被請去宮裏的家宴,地位巋然不動。
“硯冰進了刑部?”
“刑部尚書。”
“一個書童都能被你教成尚書,怪不得外頭那些人四處尋關係想把自家孩子塞到你身邊當書童。”陳師道啼笑皆非:“還有人想從我這兒走關係,我想你哪有時間教這羣京都子弟?便隨口一句,等你像我當初一樣身兼兩職,當個國子監祭酒,便能如願教養他們的小孩了。”
趙白魚頗爲無奈:“我說國子監這兩年怎麼一個勁兒攛掇我到他們那兒講課,您消停點吧,新帝登基那會兒事務繁雜,我還累病了幾天,成宿成宿想着辭官算了。”
陳師道不贊同:“正當壯年,可不能說這些沒志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