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勝得歸,班師回朝,行程既定,無可更改。
因事務了結得差不多,霍驚堂便帶着趙白魚脫離隊伍,準備一路遊山玩水再回京都。
路線不同,幾乎是繞着大西北走了一圈,去祁連山脈看草原,在羣山峽谷間埋伏三天三夜等萬馬奔騰,看當地牧馬人埋伏了一個多月才馴服馬王。
霍驚堂還同趙白魚說他那匹神俊的黑馬便是野馬羣裏的馬王,當初在這大草原上當了兩個月的野人才總算降服它。
沿着遼闊的草原,隨着牛羣、羊羣漫無目的地前行,此前從蘭州經過,穿草原、過山脈、到青海,看黃河雷動,狂瀾如天龍墜落,趙白魚心中豪情無限,體會到古詩裏的天地之大而人如滄海一粟的浩瀚。
期間輾轉來到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歷來爲兵家所爭之地,自然也是兵馬防守森嚴,可惜有關無城,因此時還未建城,所以此時溝通西域使者等的關隘是玉門關,嘉峪關人員往來稀少,不似後世所見的繁華宏偉。
但登高眺遠,西接大荒,萬山雄踞,看落日或降或出於蒼茫大地時的壯景亦是人生難得一幸事。
趙白魚當時起一大早就爲了看日出羣山之間,激動得當場詩興大發,雖然直抒胸臆,奈何文采略遜一籌,卻也不灰心失意,回去便將詩句寫下來準備以後出本詩集。
霍驚堂雙手枕在腦後,跟在他身邊瞟了眼。
那是任何一家書局看了,哪怕衝着青天父母官的名氣也不願意收的水平。
好在趙白魚向來很有自知之明,他只打算收錄詩集,日後帶進棺材裏陪葬就行。
感覺是日出羣山的壯景激發靈感,趙白魚當即決定騎着駿馬奔馳於西北大荒,去追逐落日。
霍驚堂抱着胳膊,對此沒有異議,反正追逐落日挺好玩的,他不是沒幹過。
二人一拍即合,各打了一葫蘆酒便騎馬一前一後出嘉峪關,於廣袤的荒漠上追逐太陽直到月亮從山頭爬上來才興盡而歸。
大概是壯麗山河的確能治癒人心,也是所過之處,百姓安居樂業,這個朝代因爲邊疆穩定、海外開放、商業的發達等諸多因素而蓬勃發展,有超越前朝盛世的趨勢,趙白魚便也愈發開朗豁達,因官場傾軋、時代陰霾和光明之下一覽無餘的黑暗而耿耿於懷的心結,逐漸徹徹底底地打開。
如此充實的行程耗費一個多月,回到京都府時,已是中秋之後,已然犒賞三軍,而元狩帝也懶得追究沒有到場的兩人,開始準備前往西郊的祭天。
祭天是大事,每隔三年舉辦一次,今年屬於破例。
儀仗車馬莊嚴肅穆,每個步驟慎之重之,與此同時皇家禁軍也會被調動大半前去保護。
到祭祀當天本該文武百官共同參加,因是破例,便只帶了幾個親近的大臣同去。
不過親祀日之前,元狩帝需提前去太廟入住,沐浴持齋三日。
持齋之前,霍驚堂和趙白魚回京。
一踏進郡王府,兩人便被召進大內,同元狩帝和太后吃了頓家宴。
宴會上還有後宮有品級的幾位妃子以及五、六、七、九等幾位皇子,還有兩位公主。
說句老實話,這家宴讓趙白魚後悔沒早點找藉口推了。
霍驚堂瞧出他心思,偷偷咬耳朵:“夫妻一體,有難同當。”
趙白魚面不改色,略爲苦惱:“你說沒名沒份的,喊你來參加這家宴什麼意思?”
霍驚堂:“大夏被滅,諸師回朝,外祖沒理由推拒,被動塞了個‘女兒’,我估計祭天就是我認祖歸宗的時候。”
趙白魚低頭捋着袖子,“你那幾個弟弟能沒意見?”
霍驚堂:“鄭元靈被關進大理寺,目前沒怎麼處置的消息,鄭國公府、貴妃和老六都沒動靜。”
趙白魚:“平靜纔是波瀾欲起的徵兆……東宮的事不會重演?”
擡眼環視全場,元狩帝和太后正說笑,是不是真放鬆有待商榷,幾位有品級的妃子家世背景不顯赫,表現得安靜,兩位公主一大一小,大的十五,發現趙白魚便投來頗爲倨傲的眼神,小的才九歲,眼神盯着案桌上的瓜果,礙於身旁的母親不敢進食。
鄭貴妃垂眸不語,神色冷淡,瞧不出心思。五皇子專注地看殿內表演,原先那股浮躁、傲慢隨東宮倒臺後變成了散漫低調,彷彿對權利之爭再無興趣。至於六皇子連續喝了好幾杯酒,察覺到趙白魚的視線便飛速擡頭,舉起酒杯隔空碰了碰,一飲而盡,笑容和眼神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氣氛令人彆扭,趙白魚渾身不適。
六皇子這幾年被禁錮在京都府,東宮一倒,他暴露人前成了衆矢之的,既是儲君熱門人選,也因元狩帝逐漸表露出來的意圖而成了被質疑、針對的對象。
隨着手裏的權利逐步縮減,兵權接二連三被奪,他人也回過神來,晉王怕是成了棄子。
如此一來,跳下晉王這條船的人也越來越多,及至最後,寥寥無幾,門黨內雖有不少武將,可治國從來以文臣集團爲首。
晉王這是表面風光、內裏已是艘遲早沉湖的破船。
破船還有三寸釘,難保不會被逼成下一個東宮。
但元狩帝對此毫無所覺嗎?
他人對元狩帝的防備、謀算也一無所知嗎?
趙白魚看過去,此時鄭貴妃說了個笑話逗得太后笑開懷,不住誇鄭貴妃聰敏可人疼,主動提起貴妃主持後宮中饋盡心竭力,話裏話外想擡她當皇后,元狩帝則回以一兩句肯定。
鄭貴妃便回以驚喜但剋制、婉拒的態度。
怎麼說呢?
有種彼此心知肚明都是應付罷了的破罐破摔感覺。
霍驚堂捏了捏趙白魚的手:“家宴結束後,你先回府。”
趙白魚扭頭看向霍驚堂琉璃色的眼瞳,半晌後點點頭,沒問原因。
期間元狩帝和太后都問了趙白魚一些家常事,家宴進行到一半,太后率先離場,點名趙白魚陪她走段路。
寂靜的宮道上,太后說起佛法裏的目連救母:“劉青提作惡,死後受萬千苦楚,饒是如此,目連仍願意爲母下煉獄、見惡鬼、救衆生……這是母子連心,斷不了的。”
趙白魚沉默,以爲太后是爲謝氏說情。
“父母愛子,非爲報也。”
握住趙白魚的手拍了拍,太后眯着眼看路,自東宮事變,她便驟然衰老,兩鬢斑白、皺紋爬滿臉,也更信佛,許是心境大變,從前四五分的慈祥,而今是由內而外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