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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沒有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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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沒有新鮮事

    李義府坐在蒲團上如果不睜開眼睛的話,看起來就像是一具沒有任何生命體徵的死人。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即便是笑得讓人如沐春風,熟悉他的人,依舊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絲的厭惡。

    雲初今天拿來的飯食非常得好,其中就有被李義府稱之爲人間絕味的扣肉。

    他喜歡喫的扣肉,是不要瘦肉的,只要紅亮亮的豬皮跟膏腴。

    這跟他沒被舉薦當官之前的顛沛流離的苦難有關,所以,肥厚的膏腴,最適合他的口味。

    他喫扣肉的時候,不喜歡用米飯,或者饅頭左食,就這麼一片片晶瑩透亮,還滾着油珠的豬肉,被他以固有的頻率,一一送進嘴裏,等一大碗扣肉喫完,他就擦擦嘴,再把眼睛閉上,似乎在享受膏腴在身體裏化作油脂的奇妙感覺。

    雲初這個時候一般是不說話的,跟李義府一樣,也微微閉上眼睛,享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狄仁傑學律法,是爲了有朝一日進入大理寺,可以平天下冤獄。

    你學算學又是爲了什麼呢,總不成你打算進入司天監修道?”

    雲初不得不承認,能當上大官的,容貌真的不能太差,而李義府的容貌則是上上之選。

    他的父親原本只是蜀中的一個縣丞,能依靠自己走劍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的門路,被表薦爲門下省典儀,後又得到劉自、馬周的舉薦進入東宮輔左李治,可見李義府的眼光之準,行事之周密。

    “弟子胸無大志,只願意老死長安,所謀者,不過是一介萬年令而已。”

    李義府自顧自地道:“你今年十六歲,已經是正八品的醫正,這在我大唐雖然說不到絕無僅有,也算是鳳毛麟角,如此自謙又是爲了什麼呢?”

    雲初笑道:“比弟子年幼,官職比弟子高的人,如同車載斗量,如何算得鳳毛麟角呢?”

    “恩蔭官算不得什麼,他們的起點有多高,就會被吏部磨磡多少年,享受了多少父祖便宜,就會在成年之後接受多少坎坷。

    你不同,從一開始就是正途官,更難得的是,你還有邊疆廝殺的戰功,這樣的人一旦開始發力,豈能是小小的長安令,萬年令所能滿足的。”

    雲初搖頭道:“先生有所不知,弟子不求大富大貴,平生只有一個宏願,那就是將這座長安城,治理成化外愚民所期望的那樣,繼而,青史留名。”

    李義府皺眉道:“你準備用一輩子就幹這一件事嗎?”

    雲初施禮道:“雖然荒唐,卻是弟子的肺腑之言。”

    “你今日來尋我,就是爲了說你的志向嗎?”

    雲初再次施禮道:“最近,有很多人在刻意地接近弟子,丁大有的折衝府,甚至給我留出來了七品長史的職位,弟子心中惶恐不安,特意來向先生求助。”

    “你竟然無意商州折衝府長史的位置嗎?”

    “弟子確實不願意,如今,晉昌坊的開發還在初級階段,弟子很想多用一些時間,先把晉昌坊謀劃成弟子希望的模樣。”

    李義府輕嘆一聲道:“狄仁傑治理醴泉坊失敗了,丘神績治理豐安坊失敗了。

    我本來最看好狄仁傑,那裏知曉,這個混賬竟然爲了區區一些錢財,就把整個長安縣掀得天翻地覆,原本有着極好前程的他,如今,把路走窄了,只能專攻律法。

    鼠目寸光之輩,真真是令人扼腕。

    丘神績不說也罷,此人在豐安坊倒行逆施,導致他如今身體潰爛,日夜哀嚎,這是他的報應。

    只有你,我沒有辦法來描述你的行爲,每當我以爲你已經把路走到了絕境,你總能在夾縫中生存下來,並且越來越好,以至於,你雲初之名,屢屢出現在廟堂之上。

    現在,你卻在求我給你尋一條長路。

    雲初啊,我真是不明白,大唐有這萬里錦繡江山,你卻只圖一域,這是何道理啊?”

    “弟子只求能安穩地參加今年的大比,得進士之榮光,進萬年縣衙充任縣尉。”

    李義府聞言呵呵笑了,突然俯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你想讓我把這一番話告訴誰呢?”

    雲初攤攤手道:“告知陛下如何?”

    李義府冷聲道:“伸出手來。”

    李義府從身邊取過戒尺,在雲初的掌心,啪啪啪啪啪,就打了五下,然後厲色道:“滾出去!”

    雲初摩挲着手掌,從李義府休息的房間裏走出來,這輩子打他掌心最多的就是李義府。

    這個混蛋從來不肯好好說話,說着說着就會大怒,不管你有理沒理,拿起戒尺就打。

    這種立刻翻臉的本事,真正的可以與貓媲美。

    不過,事情是辦成了,只要李義府沒有和顏悅色地對待你,那麼你要求的事情,有八成的可能會成功。

    兩個人都和顏悅色地把事情談好不成嗎?非要把兩個人都弄得跟變態一樣。

    這就是雲初想了一天才想出來的辦法。

    在大唐,除過皇帝,求誰都不好使,不管怎麼說,晉昌坊都跟皇家有很深的淵源。

    至今,晉昌坊門口的那座絢麗異常的巨凰,已經成了長安城可以與鐘鼓樓相媲美的標誌性建築。

    只要抵達長安的人,如果不去晉昌坊門口拜謁一下巨凰,就不算是來過長安。

    這裏幾乎變成了婦人們的聖地。

    李治年年都會來晉昌坊兩次,一次是三月十八日,文德皇后的誕辰,再就是七月二十八日的忌辰。

    李治每次來晉昌坊,陪伴在他身邊都是武媚,而奇怪的是,武媚每次來晉昌坊,都會帶上她那個肥胖可愛的兒子——李弘。

    最要命的是,李弘這孩子只要見到雲初就會笑逐顏開,主動要往雲初的懷裏鑽。

    這幾乎成了他與玄奘之間神祕關係之外的另一個神祕關係。

    李義府慣會察言觀色,今日之所以會幫助雲初,完全是因爲皇帝跟武媚常來晉昌坊的關係。

    雲初回到教室的時候,金光王子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身邊,只是目光不再幽怨,也看不見絲毫的仇恨。

    這就很好嘛。

    “聽說你已經報了今年的秋闈試?”

    不胡鬧的金光,還是挺好的一個談話對象。

    “是啊,算學入仕。”

    “你不是一個武將嗎,爲什麼要參加秋闈?”

    “因爲在大唐,一個人如果不能文武雙全,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出頭的機會的。”

    “你如果去新羅,一定會成爲上上等的。”

    “不去。”

    “爲何不去?”

    “因爲我這人除過在大唐能安穩一些,如果離開大唐,我就不習慣屈居人下,遲早會把新羅王室殺得乾乾淨淨,最後我自己當王。”

    “你要是能殺光他們,其實也挺好的。”

    雲初聽金光這麼說,忍不住轉過頭多看了這個傢伙一眼,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變態了,沒想到眼前還有一個重度精神病患者。

    “你跟新羅王室有仇?”

    “沒有仇,我只是不喜歡他們。”

    “哦,那就在大唐好好地學,等學成之後,再回到新羅好好地謀劃,隱忍幾年,等有了勢力,再把他們統統殺光就好了。”

    “好,我好好地學,好好地積攢實力,如果有一天,你當上唐人大官了可要幫我,只要成功,只要是我有的,都能分你一半。”

    雲初伸出手捏着金光白淨的小手道:“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金光很認真地道:“一言爲定。”說完話就開始全神貫注地聽先生講課。

    這種放屁一樣的約定,雲初不知道有過多少,話說完就忘記了,從不往腦袋裏裝。

    下午放學之後,金光還充滿期待地跟雲初打招呼,要他不要忘記約定。

    棗紅馬站在一棵槐樹下等待雲初放學,狄仁傑就站在棗紅馬身邊,時不時地幫助棗紅馬驅趕一下牛虻。

    兩年多的時間裏,狄仁傑終於不負他們祖宗的期望,變成了一個帶着一定威嚴氣質的胖子。

    瞅着被腰帶牢牢綁縛住的大肚皮,雲初道:“明年回鄉成親的時候,新娘子見你變成這個樣子會不會失望地痛哭流涕。

    人人都盼自家郎君英俊貌美,只有她盼回來了一個胖子,你說,那個小新娘子還能認識你嗎?”

    狄仁傑捋一下自己的小鬍鬚道:“某家現在最想聽到的消息就是虞修容有喜。

    最想看到的場面,就是你急急忙忙舉辦婚禮的場面。

    最希望看到的場面就是你跟虞修容拜堂的時候,虞修容突然臨產,在拜堂的地方爲你生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其中還有一個是金髮碧眼的。”

    雲初拍拍狄仁傑的肩膀大笑道:“除過那個金髮碧眼的沒辦法接受之外,其餘的,我就當你在祝賀我。”

    狄仁傑冷笑一聲道:“牆裏鞦韆,牆外佳人……”

    雲初道:“你背錯了。”

    “我就是想這麼背……我考中進士之後,最有可能進的衙門就是大理寺。”

    “這麼肯定嘛?”

    “當然肯定,你以爲我父親當了這麼多年的斷事官是白乾的?”

    雲初嘆口氣道:“古往今來,當官的父親生出當官的兒子,果然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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