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周祈安的樹枝就要刺到眼前，賀風微微側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周祈安毫無掙脫之力，叫嚷道：“你讓自己成了救弟弟而死的英雄，實際上卻怕死假扮成他活着。僞君子，臭小人！枉賀雨最敬重你這位大哥！”
周祈安的話讓賀風有些許觸動，順勢把他推了出去。周祈安腳步不穩，一下摔在地上。他顧不得疼痛，迅速爬起來又朝賀風刺去。
“你若殺我，三弟就白死了。”
賀風這次沒有躲閃，正面迎向周祈安。
樹枝臨到眼前停了下來。
周祈安被他的話觸動下不了手，氣得把樹枝狠狠折斷：“你爲什麼要冒充賀雨？他當時抱着必死之心去救你們。自己受了傷還時刻擔心你的情況。你怎麼忍心這樣做？”
賀風看着手中的衣服，許久才道：“我說是你認錯了在先，我才起意的，你信嗎？”
周祈安回想着當日的情景。
當時看到一人拿着血冥離火劍用身體護住另一人，自己下意識地認定拿劍的人是賀風，被保護的人是賀雨。現在細想，也有可能是賀雨進來後碰到受傷的賀風。爲了方便帶他出去，賀雨幫着拿劍。半路突發石塊掉落，賀雨情急之下將賀風護在身下。難怪在洞裏時他的反應很不自然。本以爲是因爲他是擔心“賀風”的傷勢，其實是對假冒身份的不適應和心虛。
“即便是我認錯了，你爲什麼不解釋？若說是洞裏情況緊急沒時間，出來後爲什麼不說？你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假冒他。”
“剛被你喚醒的時候我有些迷糊，一時反應不過來。等發現你認錯後又不知如何解釋合適，就瞞下沒說。但在聽到三弟半醒時第一句還在擔心我時，便決定平安帶他出去後就把一切都說清楚。後來洞內坍塌，三弟危機之時拼力將我推出，自己被落石砸中當場就……。我悲痛之時看到了聞聲趕過來的二弟，這才決定繼續假冒三弟。”
“這又是爲什麼？”
周祈安更不明白了。按照當時的情況，他和宮楠櫟在通道內沒出來，賀雨身邊只有賀風在，他直接跟賀雷說清楚最合適不過。爲什麼反倒是看到賀雷後下定決心假冒？
賀風表現出的愧疚迴避和以前的凜然英姿完全不一樣：“我當時有了私心。”
看到周祈安的疑惑加深，賀風沒有解釋而是反問道：“你知道三弟是怎麼看待我的嗎？”
周祈安雖不解他此時爲什麼會問這個，還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才回答。
“他每每提起你和賀二公子都是稱讚不絕。即便沒有明說，我也能看出他一直以你們爲傲，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們一樣。”
還有一點他沒說，賀雨因爲自感和他們的差距太大，又常被照顧和保護產生了很強的自卑感。可能自己也覺得賀雨不如賀風賀雷，所以在山洞內看到被保護的人才會首先覺得會是賀雨。
周祈安爲自己的錯認深感自責。
“只有他會這樣想。”賀風臉上的苦笑看上去有淡淡的溫暖，“三弟純善，看事情總是看到最好的一面。他羨慕我，卻不知我其實也很羨慕他。”
“三弟應該沒跟你說過我們小時候的事吧？那時我們還是彼此直接稱呼名字，整日玩鬧，不是上樹抓貓就是下河摸魚。家裏人爲我們的調皮頭疼不已，但見我們三人事事都在一起如同一人，又覺得可愛有趣總不忍心真正責罵。”賀風的視線飄向遠方，眼睛裏滿是回憶起兒時的快樂。緊接着，目光冷了下來，剛剛臉上的那抹淺笑如被寒風吹過瞬時結了冰。
“一次家中來了貴客，我們仗着相貌相同旁人不易分辨便捉弄對方，嚇得他險些溺斃在湖中。父親非常生氣，斥責我身爲大哥沒有管束弟弟，指明要責罰我。我害怕不敢認，二弟便冒我的名出面受罰。後來被發現了，父親更加生氣。怒斥我們既有兄弟之分，就應該清楚各自的身份，說做不到尊兄護弟以後定會紛爭不斷。要求我們必須按‘兄弟’互稱，並將我們送去重規矩的焱雪門端正身心。從此，我身爲大哥要以身作則，言行舉止必爲表率。二弟三弟則尊我敬我，不能行逾矩之事。隨着我們年齡漸長，三人性格的不同逐漸明顯。我有要擔的責任，處事遵規循矩。二弟天資聰穎，巧學善思。三弟性格跳脫，最是無憂無慮。起初一切還好，慢慢二弟與我處事方法上的差異越來越大。他嫌我墨守陳規，不懂變通。我覺得他太過標新取異，容易行差踏錯。我們不時發生口角，吵得最兇的一次還動了手。與幼時在家不同，這次師父把責任全都怪在二弟身上，罰他禁閉思過十天。出來後他就變了，不再事事與我爭論，凡事都聽我的。我以爲他是轉了性子，直到前幾日在洞中才發現，他心中一直對我不服，只是礙於我爲大哥的身份才隱忍下來。”
周祈安聽出了問題：“那日我們走後，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那聲巨響是怎麼回事？”
賀風沉默不語。周祈安看得出他在猶豫並不催促。片刻後，他目光一沉，嘴巴輕啓：“其實，那天在山洞裏我已發現二弟有些不對勁。他面上雖是按我意思行事，但眼底的抗拒與當年和我爭執時一模一樣。還有他若無其事的偏袒尹文彬也讓我覺得奇怪。所以我纔會讓三弟盯住尹文彬，留他時刻在我身邊。你們走後本來一切都好，眼看琉璃球上的火焰快要熄滅，我放鬆精神準備出去和你們會合。這時二弟說想看看血冥離火劍。我不給，他便說我被劍上的邪氣所染起了搶佔之心，直接動手想要硬奪。一爭一抵間，我們就打了起來。開始我當是尋常比試並未在意，可二弟說是搶劍卻對我頻出兇招。我爲自保，只能全力應對也不讓分毫。我們熟悉彼此的套路，一時間都很難剋制住對方。爭鬥中他露出破綻，我來不及收力傷了他的手臂。不曾想他是故意如此，想趁我自責之際重擊我。我發現時已來不及躲閃，雖及時用靈力護住身上幾處大穴，還是被他傷得無法起身。昏迷前，我看到他在琉璃球上施加靈力以助火焰燃燒更旺，然後將琉璃球聚到一起打向靈網。因他的靈力與你的靈力相斥，琉璃球在觸碰到靈網時纔會發生巨響。”
周祈安每次聽賀雨提到兩個哥哥時就很羨慕，更是爲賀雨不顧安危也要進洞救人兄弟情感動。不曾想賀雨在洞外擔心兩人安危時，他們竟在洞內拼死相鬥。若他早知是這樣，是否還會執意進洞救人呢？
“你們爭那把破劍就算了，爲什麼最後死的人要是賀雨？你知道他去救你們前說了什麼嗎？”周祈安含淚把賀雨進洞前所說不懼同死的話告訴賀風，越說越爲他感到不值和委屈。
賀風難掩悲痛道：“是我對不起三弟。我恨二弟爲了自己不惜殘害手足，可我又何嘗不是爲了自己假冒三弟！二弟看我重傷認定我不能活着出去，纔在我追問下說出事情的原由。
這些年他自認樣樣絕不輸我，卻因身爲弟弟便處處受制於我。他心有不甘，一次偶然的機會獨自外出時認識了尹文彬。當時尹文彬也不滿尹鴻方的行爲處事，卻礙於人子的身份不敢忤逆。兩人一拍即合，在發現庥蔭亭的祕密後就謀劃了後面的事情。尹文彬在城裏讓鐵心紅逐漸強大，附身尹鴻方，讓他行爲怪異引起衆人不滿。二弟則在我們回家的路上巧言將我們引致冶城。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借我的手除掉尹鴻方，再由鐵心紅殺了我。這樣一來，尹文彬可以成爲新的行首，而二弟可以取代我的位置。只是他們的計劃一再出偏差，先是冬生出現救走了被鐵心紅附身的尹鴻方，後來在山洞裏你們的出現又使得無法對他們出手。無奈只得由尹文彬假裝被劫持引發後邊的事情。
通道坍塌後，二弟進洞察看情況。我當時只想着要救三弟，根本無暇管他。他在看到我和三弟時因慌亂竟也沒分出來我們。等到宮公子帶着昏迷的你出來後告訴他發生的事情，他才認定我是三弟。我本想當衆揭穿他的僞善假面，卻因他的一句話改了主意。”
“什麼話？”聽到此處，周祈安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
“他說‘大哥雖不在了，你也不用擔心，以後還和以前一樣就行’。你剛說三弟希望和我一樣，可我卻希望能像他那樣。不用頂着‘大哥’的虛名時時嚴以律己，處處以身作則，可以更自由率性而活。既然二弟想要表率爲先，承擔光耀師門振興家門的重任，我何不成全他也成全自己？”
說話間，賀風已經一掃臉上的陰鬱，眉宇間的張揚有了幾分賀雨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