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當街被方大娘逃掉後，賀雨心中一直憤憤難平。此時聽冬生提到此人，心中一下來了氣：“怎麼哪裏都有那個臭婆子的事？城裏嬰孩魂魄丟失的事情就與她有關。”
賀雨覺得，一定是方大娘騙了冬生。
其他人都沒吭聲，只等冬生繼續說。
“方大娘和我娘是多年的朋友。她在城裏做穩婆認識的人多，常給我娘介紹一些給人漿洗的活。我娘也會送她些東西作爲回報。”冬生用手擦了擦眼睛，聲音抽泣，“娘最後一次去找尹鴻方的時候，我本來要跟着一塊去。可娘說我太小，跟着去容易被欺負，才找了方大娘陪她。起初我去問方大娘我娘下落的時候，她只說她們從尹府出來後就分開了，不知道我孃的去向。後來在我的逼問下才告訴我。她們見尹鴻方時發生了爭執，我娘因此動了胎氣。尹鴻方不但不送我娘去看大夫，還將她們鎖在了一個偏僻的柴房裏。方大娘弄壞了窗戶逃了出來。我娘當時已經不能走動。方大娘騙她說去叫人，卻因爲害怕直接回了家。我娘慘死，她也有責任。”
“我也曾找方大娘問過事情。可不論我怎麼問，她都支支吾吾不肯說清楚。你還是個孩子，又如何逼得了她？她怎麼會老老實實把實情都告訴你？”周祈安擔心冬生因爲擔心孃親，被人騙了。
“她是見我已經知道了當時的事情，才無奈承認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周祈安看似平靜，其實整個心都提了起來。
“是有人告訴我的。”冬生有點着急，很怕沒人相信他的話，“那晚我在家，因爲找不到娘根本睡不着。這時有人在窗戶外邊，低聲說要想知道我孃的事情就去庥蔭亭。等我到屋外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周祈安知道冬生家低矮的院牆和破敗的大門，進出都極爲容易。
他點點頭，表示相信冬生的話：“你肯定當時就去了庥蔭亭。你在那裏發現了什麼？”
冬生沒有馬上回答，帶着淚痕的臉看不到他這個年齡應有的稚氣。他沉默了幾息，然後像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我急忙跑到庥蔭亭，以爲到那裏就能見到我娘。可那裏什麼人也沒有。就在我以爲是有人騙我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有一個非常微弱的聲音在叫‘冬兒’。”
冬生的淚水在眼裏翻滾，說起當時的情景，仍能看到臉上激動的閃光。
“家裏只有娘會這樣叫我。我知道是娘來了，開心地尋着聲音找過去。她看上去已經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整個人就是一縷黑煙，躲在亭子的陰影裏，感覺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把尹鴻方害死她的事情告訴了我。還說我爹也是尹鴻方害死的。還告訴我尹鴻方這樣做的原因，想獨佔我爹發現的傳說中的雪炎石礦洞。”
“這個傳說的礦洞是怎麼回事？”賀雨聽到提起雪炎石精神一振。
“雖然冶城的人對外都說雪炎石早就沒有了。但還有一個傳說，說是最早建立冶城的五大家把雪炎石的礦洞封了起來。礦洞裏還有很多雪炎石。”
這倒和尹文彬關於雪炎石礦洞的說法有些類似。
“秋姑是誰？”周祈安想到方大娘說過表示對不起秋姑的話，覺得已經知道了答案，但還要找冬生再確定一下。
果然就聽冬生道：“秋姑是我孃的名字。”
周祈安點點頭。
先前知道的零散事情也算是連上了。
一直靜靜聽着冬生講述的賀風突然發問：“難道我們現在所在的就是雪炎石的礦洞？”
冬生看向賀風所在的方向，擔心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尹鴻方身上。
說是看着尹鴻方，準確的說，應是看着附身在尹鴻方身上的被他稱爲孃的邪祟。
可能是這期間賀風都沒有施術的原因，尹鴻方的狀態看上去要好了一些。他曲腿坐在火圈中間，一副女人的姿態，臉上帶着譏諷和憎恨的表情。
“怎麼，知道這是雪炎石的礦洞也坐不住了嗎？你們也不用裝模作用。說要救尹鴻方根本是假，想要雪炎石纔是真的。一個個裝得道貌岸然，實際上都是虛僞無恥的小人。”
尹鴻方的聲音低沉，聽上去有氣無力。他話語裏濃濃的嘲諷，聽了就讓人生氣。
四人都沒對她的話進行迴應。
秋姑斜眼將四人打量一圈，嘲諷之意更濃：“心虛不敢承認嗎？也對！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是親人也不會毫無隱藏。”說話間，目光最後落在兄弟三人身上。
“你在胡說什麼？我們兄弟間纔沒有什麼私心！”賀雨被秋姑暗有所指的話說得心煩，像是看穿一切的眼神更是讓他全身難受
“三弟，不要和她多言。這個邪祟是在蠱惑你。”賀風催動符咒，放出一道閃電，直打在尹鴻方身上。洞穴裏馬上又響起痛苦的叫喊聲。
冬生擔心秋姑急着又要上前，卻被賀雷攔住根本無法靠近。
賀雷並沒有真的動手。冬生畢竟是個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孩子，看穿了他的動作，應對起來非常容易，完全不像在尹府院子裏那樣手忙腳亂。
冬生與賀雷邊打邊哭：“你讓我過去。你讓我過去。”
山洞裏哭聲、叫聲混在一起，亂成一團。
周祈安害怕冬生受傷，上前幫忙。一邊拉着冬生往自己身後藏，一邊替他擋住賀雷的招式。
賀雨在一旁有些看不懂了，不知該去幫誰。忍不住大喊道：“都給我停下來！”
他這一嗓子確實有用。不光賀雷和周祈安停了下來，賀風也停止施術。秋姑不再痛苦的叫喊，冬生雖還在抽泣卻也沒發出聲音。
整個山洞瞬時安靜下來。
賀雨對有這樣的效果也很喫驚，慌亂地看着衆人，不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
周祈安趁機拉着冬生退後數步，與賀雷隔開距離，然後對賀風，賀雷抱拳道：“兩位賀公子，我與令弟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也算一起經歷了一些事情，幫過他一些小忙。現在還有事情沒有搞清楚，其中也許有誤會也說不定。還請兩位能看在這點上賣我個面子。先聽我這位小朋友把事情說完，然後再想解決的辦法。”說完又俯身對冬生道，“冬生，你要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我們才知道要怎麼幫你。”
賀風，賀雷沒有表態。
剛從雷擊中緩口氣的秋姑譏笑道：“收起你們的僞善吧！說什麼要幫我們，實際上是要幫尹鴻方這個卑鄙小人。他和他的祖輩一樣，爲了雪炎石罔顧他人性命。就應該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醜惡嘴臉。”
周祈安並不理她，看着冬生的表情帶着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憐惜：“冬生，我小時候也被家人遺棄了。身邊的人都說我是災星，所有人都離我遠遠的。我從小就在街上流浪。好容易遇到一個肯收留我的人，最後也因爲我而死了。”
那個以爲早就遺忘的面孔在腦海裏又逐漸清晰起來，只是已經感受不到當時的疼痛。
他繼續道：“我知道你失去孃親時的痛苦，也明白你現在也要保護她的心情。可你現在的做法並不是在幫她，只是和她越錯越深。”
“我只是想讓娘能一直陪在我身邊。”冬生第一次表現得像個孩子，哭泣的神情顯得茫然和無助。
賀雨在聽周祈安說自己的事情時就很動容，現在看着冬生可憐的樣子忙向他保證：“你放心。沒人會爲難你。我們一定會有辦法幫你的……還有你娘。”
後半句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
他的話沒有讓冬生放心，反倒惹來賀風，賀雷的不滿。一句話說得他們好像成了不通情理，欺負孩子的惡人。
賀雨並沒有注意到，直接冬生帶到法陣跟前，讓他可以確認秋姑的情況。
不知是因爲周祈安的請求，還是因爲這個人是他們的弟弟？賀風，賀雷都沒有阻攔。只是兩個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賀風明顯是對自己這個弟弟有些無可奈何，臉上帶着焦慮和擔心。
賀雷則冷眼看着他們，感覺眼前的事情無論怎樣都與自己無關。
因爲法陣冬生無法碰觸秋姑，只能在陣外哭着問道：“娘，你沒事吧？”
雖然知道他是在喊附身在尹鴻方身上的邪祟，可看着他對着尹鴻方叫娘，還是讓人很不舒服。
賀雨稍稍扭過頭，不想看這奇怪的一幕。
跟在他們身後的周祈安完全無感，反而上前一步，半蹲在冬生身邊，對秋姑道：“秋姑，我雖然沒見過你，但聽冬生說的，你一定是位很好的母親。我知道尹鴻方對你們做的事情不可原諒，但他現在已經斷了雙手，即便你現在離開他的身體，他也因魂魄受損最多是個活死人。讓他這樣活着受罪也夠了。你就從他身上出來，不要讓冬生再爲你做錯事了。”
“不夠，不夠，永遠都不夠！”秋姑陡然提高嗓音，尖銳刺耳，“他和他的祖輩一樣，都是無恥之徒，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不會讓他死，也不會讓他變成活死人。我要讓他活着，讓他感受想要的東西求而不得的痛苦，讓他感受被人揹叛的痛苦，讓他感受被人唾棄的痛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