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雨對方大娘如搗蒜般的磕頭很不舒服。看看四周，好在他們所在的巷子比較偏，沒什麼人，要不然真說不清了。
他幾次想將方大娘拉起來，都被她拒絕了，最後索性跪趴在地上不起來了。
周祈安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更讓賀雨覺得奇怪。他知道周祈安不是會仗勢欺人的人，這樣做一定有原因，不再去管方大娘，轉問周祈安道：“這是怎麼回事？”
周祈安並不答他，反問道：“你沒覺得她的聲音在哪裏聽過嗎？”
“咱們在冬生家門和她說過話，當然聽過她的聲音了。”賀雨依舊不明白。
“你再想想。我們還在其他地方聽她說過話。”
方大娘聽了周祈安的話，全身抖得更厲害了，嘴裏嘟囔着聽不清在說什麼。
賀雨看着眼前哭相悽慘的婦人，回想着這幾天和周祈安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突然如雷擊般精神一振：“那天在庥蔭亭外的婦人是她？”
周祈安點了點頭。
賀雨本來只是試探性的一問，沒想到得到了肯定的的答覆。喫驚之餘，不由細細打量起方大娘。若不是畏縮膽怯的聲音相似，無論如何他也很難將眼前這個伏地痛哭的婦人和庥蔭亭外與人密謀嬰孩魂魄的婦人聯繫到一起。
賀雨一把將方大娘從地上拽了起來，兇道：“你這惡婆子，不要在這裏裝可憐了。快說，那晚跟你一塊密謀的人是誰？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麼？”
方大娘驚恐地看着兩人，擺手搖頭，急着否認：“不是我，不是我。在庥蔭亭外的人不是我！”
周祈安抓着賀雨的胳膊，示意讓他鬆開手，故作冷靜地道：“他只是問和你密謀的人是誰，你怎麼知道密謀的地方是在庥蔭亭？”
方大娘發覺自己說漏了嘴，知道再否認也沒用了，直接癱坐在地上。
周祈安想到嚴三和權福，想到院子裏的其他人，想到那個剛出生就被奪走魂魄的孩子，恨不得一腳踢上去。但他知道，此時搞清楚事情，找到和方大娘密謀的人更爲重要。
他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儘量平靜：“你是醫婆，自然知道哪家有孩子要出生，什麼時候出生。和你在庥蔭亭說話的人逼你說出需要的信息，用泥偶假扮成那家的人，再在孩子出生的時候伺機取走嬰孩的魂魄。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你問剛纔那個男人要一兩銀子也是想找理由不去他家接生，不傷害那個孩子。你將知道的都告訴我們，讓我們找到幕後的黑手，才能真正救那些孩子。只要你將事情都說出來，我們保證不爲難你。”
說着，他看向賀雨，讓賀雨也表個態。
賀雨不太情願，有些彆扭地道：“沒錯，都說出來我們就不爲難你。但你要是說謊或者有所隱瞞，我們也不會輕饒你。”
方大娘不顧臉上的鼻涕和眼淚，眼睛睜得老大看着周祈安和賀雨，並不相信他們的話。
周祈安面沉如水，賀雨臉露厭棄，但兩人都眸若清泉，真摯誠懇，沒有任何虛假。
方大娘一時心虛，不敢再看，惶恐的低下頭。
周祈安和賀雨知道此時要給方大娘時間自己考慮清楚，也不催她，靜靜的等在一旁。
過了許久，方大娘如同自言自語般的低聲道：“我只是想做些事情彌補自己的過錯，不知道會成現在這個樣子……他肯定也不想的。他真的很可憐……”
她絮絮叨叨，語不成句。
周祈安和賀雨面面相覷，都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
賀雨急道：“你別囉裏囉唆的浪費時間了。說重要的！”
方大娘突然被打斷，眼神呆滯地看着他們，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在想哪些纔是重要的。
周祈安瞪了賀雨一眼，讓他不要說話，然後對方大娘道：“你別聽他的，從頭說就行。”
方大娘茫然地點了點頭：“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拿秋姑的東西，尹行首就不會知道。如果不是我鼓動秋姑去找尹行首，她就不會被關起來。如果不是我丟下秋姑不管，她就不會出事。可我當時是真的很害怕。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所以我纔想補償他。他太可憐了。可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
方大娘說着又抱頭哭了起來。與之前害怕的哭不同，這次感覺她很痛苦。
“尹行首是指尹鴻方吧？秋姑又是誰？”賀雨被方大娘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搞得一頭霧水。
方大娘聽到尹鴻方的名字，整個人都坐了起來，緊捏着拳頭，狠狠地道：“對，就是尹鴻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纔是罪魁禍首！”
周祈安也糊塗了：“你才說是都你的錯，怎麼尹鴻方又成了罪魁禍首？逼迫你的人是他嗎？”
“你們去找尹鴻方就對了。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方大娘尖叫起來。
賀雨被方大娘的樣子激怒了，近乎咆哮地道：“到這個時候了你竟然還想着推卸責任。你最好老老實實說清楚，尹鴻方要那些嬰孩的魂魄做什麼。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方大娘嚇得全身一個哆嗦，支吾道：“不，不是尹鴻方。”
這下，就連一直剋制情緒的周祈安也忍不住了：“你怎麼一會兒一變？是看我們年紀輕好忽悠嗎？你若不想跟我們說就算了。城裏那麼多人家因你而沒了孩子，他們一定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我就把你交給他們處置好了。”
方大娘看周祈安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再嚇自己，也知道如果真把自己交到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手上，不但是死定了，只怕被嗜血啃骨都難解他們心頭只恨。
“這件事都是因尹鴻方而起，可要嬰孩魂魄的人不是他。”方大娘嘴角微動，聲音低不可聞。
兩人聽了心中大喜，終於要知道真相了！
方大娘猶豫片刻，最後咬着牙，下定了決心：“盜取嬰孩魂魄的……”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口哨聲。聲音急促，尖銳，像是在發脾氣。
方大娘瞬間臉色刷白，一臉的驚恐和內疚：“我不說，不能說。”
周祈安和賀雨對這個口哨聲再熟悉不過了，急忙在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
背街的小巷裏除了他們三個再無別人。
周祈安靜下心，側耳稍作辨識，便朝聲音的來向追了出去。賀雨緊隨其後。
他們追着聲音到主街上，聲音戛然而止。滿街來往的人流，根本無從找起。
周祈安和賀雨沒有辦法，只得折返回去找方大娘。
方大娘已不知所蹤。
兩人這才發覺他們中了計，懊悔不已。
“咱們去找冬生，他肯定知道這婆子的住處。”周祈安情急之下已忘了自己不想讓冬生牽扯進這件事時說的話。
“不用這麼麻煩。”賀雨已有了想法，“我們去見尹文彬。我大哥不是讓我去尹府嗎？我們正好去問問尹文彬。他是尹鴻方的兒子，肯定知道點他爹的事情。”
周祈安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兩人不再多言，直奔尹府而去。
尹府看門的家丁認識賀雨，不敢怠慢，忙引了他們去廳堂坐。
很快，尹文彬得了消息趕過來。
尹文彬一身靛藍色道袍，眉宇間帶着濃濃的倦意。看到賀雨稍稍有些喫驚，很快便神色如常。互相見過禮後，問起賀雨的來意。
賀雨客氣道：“尹公子，兩位兄長都去找尋尹行首的下落，又擔心府裏，所以讓我過來，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尹公子儘管開口。”然後又給他介紹周祈安，道，“這是我的朋友周祈安，也是過來幫忙的。”
“多謝幾位公子掛心。家父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家裏和鐵器行確實有些亂。但有幾位掌事在，總算沒出大的卵子。就不用勞煩兩位。”尹文彬看了眼一身粗衣的周祈安，對這個看似僕從卻被賀雨稱爲朋友的人很好奇，神情上卻絲毫不顯。
賀雨裝作沒聽懂他言辭中的拒絕之意，道：“尹公子不用客氣。我們兄弟原本就答應解決貴府的事情，只是沒想到後來會變成這樣……兩位兄長已經去找尹行首了，一定會將尹行首帶回來的。只是兩位兄長走的匆忙，有些事情來不及細問。我這次來除了是想幫忙外，也是想再跟尹公子瞭解尹行首的一些情況，也便於兄長他們找到尹行首。”
兩人在來的路上就已經討論過，擔心直接問尹鴻方與嬰孩魂魄的事情有何關係，尹文彬會有所隱瞞，遂決定先表現得對尹家的事情很關心，想辦法從側面瞭解。
周祈安第一次見尹文彬，若表現的太過關心會很奇怪，這些就只能由賀雨來做。賀雨平時表現的總是有點冒失，周祈安原本還擔心他不會說話，反而讓尹文彬心生警惕。沒想到，賀雨正經起來也是有模有樣。
周祈安忍不住暗自偷笑。
尹文彬沒有起疑，道：“賀三公子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賀雨和周祈安交換了一下眼神，才道：“尹公子，尹行首除了被附身外，可還有其他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