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家中來客人了嗎?”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聲傳來,宋知綰計上心頭,便開口問道:“可是陳兄的子女?”
陳志懷滿臉的意猶未盡,但聽見自己的兒子回來了,還是高興的,便揚聲朝着外頭喊道:“秀秀,帶彬兒進來見過客人。”
吳秀秀牽着一個大約五歲的男童走了進來,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兩隻烏黑的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宋知綰,他忽然咧開嘴笑了笑,奶聲奶氣的說道:“大哥哥好!”
宋知綰情不自禁的笑了笑,道:“彬兒也好。”
“如今天色已晚,王掌櫃,不如就被留下來用晚膳吧?”吳秀秀一改方纔的怯懦,忽然擡起頭,面上滿是燦爛的笑意,只是看着看着,怎麼都叫人不寒而慄。
陳志懷也笑了,他伸手輕拍宋知綰的肩膀,面上的病氣一掃而空,“是啊,王掌櫃,還是該叫你宋姑娘?”
“留下來,和我們一道用晚膳吧。”
他們是如何知道她是誰的?!
宋知綰心頭大駭,肩膀上的那隻大手似乎有千斤重,她想要掙脫,可渾身壓根就使不上力氣,她終於知道爲什麼會覺得怪異了,她叫常歡去探查院中的情況,可常歡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但是已經晚了,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秒,宋知綰看到的便是一雙烏黑的死寂的折射不出任何光亮的眸子,彷彿在嘲笑她的粗心大意。
彷彿是一片大火灼燒着意識,密密麻麻的疼痛蝕骨灼心,宋知綰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再一睜開眼睛,彷彿又回到上輩子的行刑現場,持刀的劊子手滿目猙獰,她神態蒼老的祖母,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中年男人,還有伺候她梳妝打扮的侍女,總是在膳房裏貪嘴的小丫鬟,一個一個,在她面前被砍掉了頭顱。
鮮血灑落滿地,濃郁的血色浸入木板,滴落在青石板上,沿着縫隙滲入地裏,然後變成一片血紅。
到處都是血,手上、身上、臉上、看着湖水裏倒映着自己的樣子,宋知綰顫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脖頸,那裏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她不可置信,尖叫一聲,奮力朝前跑去,可腳下一空,周圍冰冷的湖水沒入口鼻,她幾乎要窒息。
宋知綰覺得自己要死了,昏昏沉沉,反反覆覆,再一睜眼的時候,眼前便是雕樑畫棟的皇宮。
這裏是御獸園,還是那隻被濮獻儀放出來的白虎,張開血盆大口衝她撲過來,宋知綰渾身汗毛倒豎,想跑,可雙腳卻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她被困在原處,鼻尖彷彿能聞到來自老虎身上的腥臊的血腥氣,可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未傳來,反倒是陷入無盡黑暗。
“綰綰,綰綰?”
一道極清冷端肅的聲音傳來,又包含着濃濃的關心,叫宋知綰眼前出現了一絲光亮。
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卻像是被人釘死了一般,無論如何都睜不開。
“彆着急,你中了迷魂散,暫時被封住了六識五感。”
還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怪不得,不過,既然她被封住了六識五感,又是如何能聽到他的聲音的?難不成她還在夢中?
顧之宴看着懷中的小姑娘,發現她眼皮又動了動,顯然是將他方纔的話聽進去了。
“你能聽見我說話是不是?”
也只能聽見,卻什麼也做不了。宋知綰鬱悶的想,好在現在不像是方纔那樣的混沌了,意識勉強回籠,宋知綰又費力動了動眼皮。
“彆着急,我們暫時安全,我已經給你服了藥,你先睡一覺,醒來便會好了。”
宋知綰現在沒辦法思考聲音的主人是誰,只知道這道聲音讓她十分安心,於是聽從本心,宋知綰放任自己昏睡過去。
顧之宴觀察着屋中的情形,這是一間地下室,並不通風,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勉強靠一盞煤油燈照明。
這半年,京中一連發生了好幾樁滅門慘案,受害者無一不是被滿門抄斬,就連門房養的狗崽都不能倖免,事出蹊蹺,皇帝將這案子交給顧之宴來辦案,他一路追蹤,好不容易發現了線索,卻不想來隨州的路上造人偷襲,便將計就計被人抓捕了去,醒來就是在這間地窖裏,不遠處還躺着一個着男裝的女子,細看之下,顧之宴發現竟然是宋知綰。
宋知綰一看這狀況便是中了迷魂散,不知道那人下了多重的手,就是宋知綰的衣服上都是迷魂散的味道。
那抓他們的人不是一個,卻是一夥的,他是因爲追查京中的那幾樁慘案,纔會被人抓住,那宋知綰又是因爲什麼?
顧之宴擰着眉,看向懷中昏睡着的女子。
宋知綰長得好看,顧之宴是知道的,小時候在淮陽城,是古靈精怪的宋家小姐,在他面前便更有一份不同尋常的冷靜自持,聰慧過人,後來在隨州府城,小小年紀,更是以一人之力,力破蔡知府的陰謀詭計,將自己的父親從牢獄中拉了回來。
後來,更是發現新的農作物,研發出增加產量的法子,使得自己的父親官升三品,絲毫不貪戀功績,滿心都是芋薯能否發揮最大作用拯救災民,全然不在乎自己那好幾個月的辛苦操勞有沒有被旁人知曉。
在皇宮中,面對白虎這樣的兇猛獸類,卻也是臨危不懼,反倒急中生智,反手就將陷害自己的濮獻儀推入險境,叫她自食惡果不說,卻也心懷善意,親身試險不計前嫌將濮獻儀救了出來。
宋知綰聰慧過人,有勇有謀,在他面前卻也有小女兒的情態,顧之宴由衷欽佩她,欣賞她,自小便萌生了想要娶她做妻子的想法,與其一紙婚約,將自己與那不知道誰家的家世高貴卻一板一眼不識情趣的世家小姐綁在一起,還不如,和自己相知相交的好友共度餘生。
顧之宴一直都以爲,自己是將宋知綰當做知己好友的。
直到再次醒來時發現身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宋知綰。
數年未見,多少次心中記掛,沒想到這時隔多年未見,初見即是危難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