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皇家好,權勢富貴,應有盡有,”顧之宴眸光有些黯然,輕聲道,“可我卻覺得,總比不過這田舍農家,一餐一飯,自給自足來得踏實和滿足。”
他自小生長在皇庭,見過了爾虞我詐,紛爭不斷,享受着皇子身份帶來的至高無上的權力,也爲此從小就套進了一個名爲規矩禮法的殼子裏,揹負了太多太多人的希冀與性命,尋常人家中的和睦歡樂,更是難得體會。
“可這田舍農家,也有你看不到的辛酸苦楚呢,”
宋知綰低聲道,“要是靠種地爲生,要操心地裏的活計,要每日勞作不停,會腰痠背痛,積一身的病,賺來的錢卻只夠一家人溫飽,你身份貴重,雖然喫穿不愁,受人尊敬,可也同樣面臨着諸多艱難險阻,稍有不慎,就會丟掉性命,”
“擁有一部分,失去一部分,有舍有得,有缺憾也有圓滿,過日子嘛,不就是這樣?”
話音剛落,宋知綰心中就暗道不好,這哪裏是她一個八歲小孩兒能說出來的話?就是她表現得再少年老成,看再多的書,這樣老成的語氣,怎麼看都不能是從她口裏說出來的,就算和顧之宴關係再親近,也遠沒有能到真的全盤託付祕密的地步啊,她眸中閃過一絲懊惱,怎麼一在顧之宴身邊,自己就格外放鬆,連掩飾都不會了?
沒等顧之宴反應過來,宋知綰就故意將聲調揚起來,“怎麼樣?我學得像吧?這可都是祖母告訴我的道理,我都記在心裏呢,人啊,要學會知足。”
顧之宴心中剛升起的疑慮打消下去,看着身旁小姑娘亮晶晶的雙眸,不由得失笑:“是是是,祖母她老人家是有大智慧的。”
“喲,這不是崔文平家的小龍嗎?劉桂花呢?”
“跑了唄!說是要去府城裏等崔文平刑滿出獄,就將孩子丟去了孃家,可這孃家兄嫂家裏還有三個孩子呢,哪裏養得起?”
“可這放到莊子門前,是打量着要東家替他養孩子麼?”
離山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山莊門前圍着一羣人議論紛紛,隱隱有孩童的哭聲傳來,陳管家立在臺階之上,看着腳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一籌莫展,擡眼看見宋知綰由遠及近,頓時眼前一亮,像找到了救星一般奔了過來,“東家,您看這……”
宋知綰順着自動分開的人羣望去,就見山莊門前的臺階之上,那人羣中央,正坐着一個嚎啕大哭的男孩,有些眼熟,宋知綰擰了擰眉,這不就是那劉桂花和崔文平的兒子麼?
“怎麼回事?”宋知綰問道。
“這孩子不知道是被誰抱到了山莊門口,小的發現他的時候,他嗓子都哭啞了,”陳管家面色爲難,道,“知道他是誰家的,小的就將這孩子抱去找他家人,可誰知,那劉桂花跑到了府城,把孩子丟到了孃家兄嫂家裏,劉家也不富裕,勉強養了幾天,就把這孩子丟出來了,小的如何敲門,他們也不開。”
“小的已經叫人去府城裏去尋劉桂花了,一來一回也得明天了,這孩子……”
陳管家今年年過半百,家中還有個和小龍一樣年紀的孫子,父母如何,孩童終究是無辜的,瞧着他哭得聲音嘶啞滿臉通紅的可憐模樣,心中不免有些不忍。
宋知綰默了默,敢情是把她這兒當成育兒所了麼?把孩子往山莊門前一放,覺得她一定不會不管?
“那劉家也真是狠心,這麼小的孩子,說丟出來就丟出來,唉……”
“人家日子也不好過呢,憑什麼幫崔文平養孩子?劉家孩子多,最小的那個身子還不好,門都出不了,每天吃藥的錢就嘩嘩往外流,那劉桂花自私自利,也沒說將家裏的糧食交出去當做兒子的口糧,養了這孩子幾天,幾次催劉桂花回來都沒有音信,這不是迫不得已麼?”
“先抱進去吧,”宋知綰轉瞬就做出了決定,“這天也快黑了,明日找到劉桂花再說。”
“哎。”陳管家神色一鬆,忙叫人抱起地上那孩子進去了,
“東家還真是善良啊,要我說,就不該接手這孩子……”
“難不成讓這孩子凍死?瞧瞧,都哭成什麼樣兒了?”
“陳管家,明日你叫人把那孩子一起帶着,要是找到了劉桂花,就將孩子託付給她,要是找不到,就送去城裏的育嬰堂,並叫人張貼告示,替這孩子尋母。”
“是。”
這已是萬全之策,宋知綰不會善心氾濫,平白替人養孩子,但也不會冷心冷肺,不通人情。
次日一早,陳管家就叫人帶着那個叫小龍的孩子去府城裏找劉桂花,人是找到了,但還沒等他將孩子還給她呢,就又跑了,於是陳管家聽從宋知綰的吩咐,將那孩子送去了城中的育嬰堂,並張貼告示替小龍尋母。
“當真心狠,那麼小的孩子,竟然也忍心……”
留了人在府城看着,陳管家回山莊回話,想起小龍在育嬰堂裏哭得撕心裂肺的場景,便面露不忍。
宋知綰頭也不擡,專心描着大字,“我看她雖然狠心,但對自己唯一的兒子,應當還是有情分在的,不過是想着不出銀兩,叫自己孃家兄嫂替自己養孩子,貪便宜罷了,又見你帶着孩子去找他,覺得我不會對她的孩子怎麼樣,以爲莊子裏會替她養着孩子,乾脆就更不會出現了。”
“她要是不去領孩子,在育嬰堂裏登記了的孩子,可是會被人領養走的,”宋知綰吹乾紙上的墨跡,看着又進益不少的字,頗覺滿意,“要是小龍真被領走,沒有了這樣一對父母,說不定日子還好過一些,不過,劉桂花不會忍心的。”
正如宋知綰所言,又過了幾日,劉桂花便將小龍從育嬰堂裏領了回來,灰溜溜的從府城回到了村子裏,她一回去,她孃家的兄嫂就找上門來,索取那幾日養小龍的口糧。
劉桂花當然不肯給,她還記恨着兄嫂把小龍丟出去,結果讓宋知綰將小龍送到了育嬰堂的事情,但如今她孃家的兄嫂早就看透了劉桂花,沒了崔文平撐腰,劉桂花就是紙糊的老虎一戳就破,兩家人鬧得天翻地覆,劉桂花的孃家兄嫂人多勢衆,拿着糧食回去了,劉桂花從此也就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