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晚，很難得的，宋祁正來了慧心院。
宋知綰還以爲她爹是來興師問罪的，畢竟白日裏，是她擅作主張將在蔡府裏發生的事情不加遮掩全盤告知祖母的。
但宋祁正只是眼神複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什麼也沒說。
白天他們回家了，蔡知府把顧之宴和雲霍留到用完晚膳才走，他剛剛在客院裏拜見過顧之宴。
只見宋祁正拿出一串鑰匙，道：“這是庫房的鑰匙，明日我叫人將賬本給你送來。”
方慧君有些訝然，卻也沒表露得太明顯，只雙手接過，溫溫和和的應了一聲：“多謝老爺。”
她真的和尋常不一樣了，宋祁正看着，不覺詫異。
要是往常他同她說話，方慧君永遠低眉順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可現在，她不僅敢擡頭看他的眼睛，那雙漂亮秀麗的眼睛裏，原本的怯懦一點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沉靜。
他有心同她多說幾句話，可宋知綰在旁邊看着，宋祁正就有些不自在，將杯子裏的茶水幾口全喝了，就起身準備走了。
“夜裏寒涼，多添些衣衫。”
方慧君送他出去，宋祁正飛快的握了握她的手，當着宋知綰的面，竟還有些赧然，叮囑了一句，就匆匆離去。
方慧君詫異極了，宋祁正還是頭回這般關心她，不覺有些觸動。
宋知綰更是意外，看看她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她娘明顯沾染了喜意的眉眼，微微挑眉，要是爹孃關係緩和，她自然樂見其成。
翌日清晨，宋知綰正陪着方慧君用早膳，只有喫飯的時候，小葵纔不黏宋知綰，一個人乖乖坐在下首，拿着勺子給自己餵飯。
小葵有個壞習慣，只要上了飯桌，她回回都是捧着肚子下去的，小肚子喫得圓滾滾的，不知道節制。
該是被拐賣的途中餓狠了，所以遇上喫飯的時候就只當是最後一餐，前幾天晚上還把自己喫吐了，宋知綰心疼她，總是這麼喫身子受不住，但小傢伙說了也不聽，還是她難得板起臉兇她一回，小葵眼睛裏包着淚花，委委屈屈的應了。
“這孩子倒是很聽你的話。”方慧君看着小葵，彷彿看見早些年不在她跟前的宋知綰，眼裏有着疼愛。
上次宋知綰兇過她之後，就讓人專門給她佈菜，到八分飽的樣子就停，小葵雖然萬分不情願，可也乖乖的不吵不鬧。
“聽話，小葵聽姐姐話。”小葵把嘴裏的食物嚥下去，衝宋知綰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
宋知綰看出她眼裏的小心翼翼，有些心酸，就道：“小葵真乖，那今天可以多喫一個水晶豆腐包。”
後頭有丫鬟替小葵夾了一個豆腐包在碗裏，小葵頓時驚喜的瞪大了眼睛，高興地眉毛都揚起來。
就在這時，外頭進來幾個婆子，領頭的是府中管事的馮嬤嬤，她將厚厚一沓賬本放在桌上，低眉順眼恭敬十分，俯身行禮：“奴婢來給夫人送賬本，還請夫人過目。”
宋知綰皺了皺眉，擡眼掃了一圈，發現少了個人，少了府中掌管庫房管理各項支出的林嬤嬤，那可是安姨娘當家時，她身邊的親信。
“林嬤嬤身子有些不爽，就先讓奴婢幾個來送賬本了。”
馮嬤嬤眼看着宋知綰的面色漸漸冷下來，不由得在心裏暗暗叫苦。
那老東西眼皮淺，和雲香閣那邊關係好，如今管家之權落在慧心院裏，就打量着要替安姨娘出氣，可也不想想，她自己是個奴才，雲香閣那位說到底也是半個奴才，自從老夫人和大小姐回來，雲香閣那邊哪回討得了好？
有老爺寵愛有什麼用，耐不住老夫人不喜，老爺孝順啊，再說如今，眼瞅着連老爺對雲香閣那邊都冷落下來了，那姓林的老東西還眼瞎心盲認不清形勢，讓她頂在前頭受難，自己躲在後頭。
一咬牙，馮嬤嬤又道：“可奴婢瞧着，早上還好好的，奴婢們一收拾好賬本預備往慧心院來的時候，她就說身子不好了……”
這話一出，身後其他幾個管事嬤嬤神色各異，宋知綰卻是揚了揚脣角，她喜歡識時務的人。
“娘，這賬本需得嬤嬤們都在，一一覈對纔好，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當時詢問，可要是少了一個人，這事情還不知道要拖到何時去。”宋知綰道。
下人們的輕視就差擺在面前了，換作往日，方慧君興許就這麼放過，可一想到那林嬤嬤與安姨娘的關係，方慧君登時擰起了眉頭：“叫人去請，要是真的身子不好，就拿着我的牌子去請大夫，要是弄虛作假，我倒要問問她安得什麼心？！”
馮嬤嬤心中一喜，忙道：“奴婢這就去叫人，夫人且息怒。”
有這麼一個出頭的機會，馮嬤嬤求之不得，身後那些管事慢了一步，不由得在心中暗罵她老狐狸。
宋知綰將場下所有人的神色變換都看在眼裏，她牽動嘴角，露出個明媚的笑容來。
“府裏不是不講人情，要是真病了，就該早些說出來，拿了體己銀子好好回鄉養老，何必佔着位子不放呢？各位嬤嬤，你們說是不是？”
宋知綰笑容和煦，可落在那些管事眼裏，那就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都不是像林嬤嬤那樣眼皮子淺的人，就是有些旁的心思，當下也都藏得嚴嚴實實的，只做出一副恭順的樣子，順着宋知綰的話說：“大小姐說的是。”
等了一會兒，桌上的早膳撤了下去，小葵喫飽了就犯困，被常歡抱下去睡了。
宋知綰和方慧君坐在堂前，在喝了一盞清茶之後，一個形容刻薄的婦人跟在馮嬤嬤身後進來了。
“奴婢今早有些頭暈，來得遲了，還望夫人小姐見諒。”
林嬤嬤有心擺譜，可沒想到方慧君如此不依不饒，她心中不爽，被馮嬤嬤千催萬請的帶到慧心院裏了，也不見半分恭敬，絲毫沒把方慧君放在眼裏，敷衍地福了福身，馮嬤嬤行禮還沒蹲下去呢，她就已經站起來了。
宋知綰眸光泛起冷意，面上卻是一片關切之色，“原來嬤嬤還能起身啊，我還以爲，嬤嬤病到連走幾步都要人扶的程度，纔會在今天交接賬本的時候，稱病不來呢。”
林嬤嬤站得筆直，撇了撇嘴道：“勞煩小姐掛心，就是奴婢病倒起不來牀了，也不會耽誤夫人和小姐的大事。”
方慧君的面色已經全然冷了下來，尋常纏綿病榻的時候，綰綰不在身邊，這些奴才輕視也就罷了，可如今出了落水一事，方慧君恨極了安姨娘，爲着綰綰，她怎麼也得在這府中立起來，護住綰綰，好叫人不再瞧不起她們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