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郡,錢塘江邊。
這個時候的錢塘還沒有蘇堤、西湖、雷峯塔,也沒有春風楊柳醉花堤的盛名,尚且算得上是荒野邊鄙之地。
自從辭官之後,步騭便和諸葛瑾、嚴畯周遊吳中半年。
之後,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們三人便在這裏起了一處茅廬,每日在此談天論地。
偶爾還收一些束脩,教一教附近鄉民的孩童,也算是自得其樂。
江邊的一處土地邊,一個妙齡少女揹着一個揹簍過來,對着地裏的三個漢子喊道。
“三位兄長,過來喫飯了?”
聽到少女的呼喚,這邊地裏的三個青年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轉身看向土地邊上。
“來了!”
步騭回首答應一聲,對着身邊的諸葛瑾、嚴畯說道:“走吧,喫飯喫飯!”
三人放下鋤頭,走到少女所在的樹蔭底下,少女早已經擺放好飯食。
時人多食兩餐,這時候大概是早上的十點鐘。
步練師準備的飯食是粟米飯,還有一些青菜,束脩肉乾,外加一份魚肉。
“子山,要不你把妹子讓給我吧!我諸葛家就沒有一個這麼賢惠的妹妹!”
諸葛瑾看着這頗爲豐盛的飯食,笑着對步騭說道。
步騭沒好氣的說道:“好你個諸葛瑾,白喫白住不說,還敢覬覦我家小妹?”
嚴畯這時候已經淨手,直接坐下來爲他們分發筷子,笑着說道:“他還說他諸葛家耕讀傳家,這學問不怎麼樣,今天干活也是最慢呢!”
諸葛瑾也不甘示弱,癟着嘴說道。
“我說嚴曼才,你怎麼老是幫着子山說話?你這老胳膊老腿兒的,還不如我呢!”
“再說了,我白喫白住了,你就不是?好歹你嚴氏也是小地主,怎麼沒見你的家人送點東西過來?”
嚴畯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足足比諸葛瑾大十歲,所以諸葛瑾才這麼說的。
步練師清麗的臉上滿是笑意,眯着眼睛看着鬥嘴的兩人,說道:“你們也真是,一說話就鬥嘴!”
“看看看,小妹說你了不是,嚴曼才,你自覺一點!”
諸葛瑾惡人先告狀,嚷嚷個不停。
步騭搖搖頭,不管這兩人,直接盤坐在鋪好的麻布氈子上,說道:“喫飯喫飯!”
看到步騭開始大筷子大筷子的夾菜,這邊諸葛瑾也不說話了,坐下來一起喫飯。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三人也是餓了,沒一會兒就將所有的飯食一掃而光。
這邊,步練師正在收拾殘局。
諸葛瑾枕着頭,倒在麻氈子上,打了一個飽嗝兒。
“嗝兒......”
“你說,這吳侯是什麼意思?對付這江東四士族猶猶豫豫的!”
諸葛瑾看着藍天白雲,喃喃的說道。
步騭接口道:“你弟弟不是在柴桑嗎?他沒有跟你寫信?”
“寫信了,但是是勸我出仕的!至於這些事情,以他的性子是不會跟我這個兄長說的!”
諸葛瑾言語淡淡,想起了自己那個丰神俊朗的弟弟,輕聲說道。
這些兄弟之間的家事,步騭、嚴畯是不便過問的。
嚴畯岔開話題,說道:“吳侯可精明着呢,用一個胡質換一個張氏、數十處船塢,他可是賺大了!”
步騭聽到嚴畯這麼說,問道:“曼才,你的意思是這是吳侯的一次佈局!”
嚴畯一眼就看透了本質,繼續說道:
“這一番交鋒下來,只有那個傻傻的小子胡質當了一把替罪羊,和張氏同歸於盡了!”
“不出所料的話,吳侯會將他調離江東,然後繼續和江東剩下的三大家族修好!”
“江東這些世家呢?朱桓在軍中爲將,顧雍不就在會稽嗎?再加上大不如前的陸氏,只怕也不會硬頂!”
“說不得,他們還會暗自竊喜,張氏倒了,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嘛!”
步騭卻問道:“我聽說,顧子嘆可是第一時間就去襄陽求見吳侯,這才讓吳侯心軟,只誅首惡,不問無辜的!”
諸葛瑾這時不屑的說道:“外人都知道江東世家同氣連枝、鐵板一塊,他不這麼做,怎麼彰顯顧氏的仁德?況且,以吳侯的手段,他不去,定然也不會株連萬人!”
“唉.......早就聽說這顧子嘆是顧氏的經濟之才了,這些事情倒是拿捏的明白!如今,顧氏穩居江東士族魁首了!”
步騭想起了會稽的郡守顧雍,嘆了一口氣,唏噓的說道。
“本以爲顧元嘆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還有一個顧子嘆!”
良久,嚴畯突然說道:“子山、子瑜,我可能要走了!”
諸葛瑾彷彿早有預料,說道:“兄長是打算出仕了嗎?”
嚴畯有些真實的說道:“不瞞你們說,吳郡郡守袁胤已經數次派人來請我了!族中也多次來信催促,如今看來,不得不去了!”
“袁胤?”
諸葛瑾唸了一遍名字,說道:“此人倒是守成之人,這兩年在吳縣不溫不火的,沒想到還會派人來?”
“子瑜,你小瞧此人了!”
“吳侯把他放在吳郡這種位置,能是庸碌之輩?這兩年,每逢大戰都是吳郡錢糧出的最多,吳縣這些世家可是畏之如虎啊!”
嚴畯似乎早已經成竹在胸了,直接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諸葛瑾、步騭也不多問。
步騭、諸葛瑾這邊又何嘗不是呢?
張昭、張紘、諸葛亮、周瑜都有書信來,請他們出仕!
養望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爲了等現在嗎?
三人自己心裏面也清楚,自己哪是什麼閒雲野鶴啊,不過也是名利之輩罷了。
不然,這江南的事情怎麼會知悉的這般清楚呢?
年少時,或許都有理想。
然而,年歲越長,理想早就不見了。
隨之而來的是家族振興的期盼,錢糧米油的蹉跎。
照他們三人這個種地的水平,只怕早就餓死了。
“那就祝願兄長一切順利!”
步騭輕聲向嚴畯說道。
“別說了,還有地沒挖完呢!不管你什麼時候走,吃了妹子的飯,今天必須把活兒幹完才能走!”
諸葛瑾哈哈一笑,拍了拍嚴畯的肩膀,笑着說道。
“好!幹活兒!”
兩人齊聲應答,起身又奔向地裏,笨拙的舉起鋤頭。
步練師在樹下,默默的看着一會兒談論天下一會兒沒個正形得三人,不由得笑出了聲。
三人聽到步練師的笑聲,也相視一笑。
藍天白雲之下,不管未來如何。
至少,現在這一刻是美好的、是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