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書院佔地十餘里,亭臺廊榭無數,屋檐蜿蜒曲折,極爲壯闊。
書院之前有一湖,袁術親自命名爲未名湖,蘊含着書院學子以未成之名,習聖人之學,最終教化天下的寓意。
未名湖中又起一高臺,方圓二十餘丈,專爲學子論道之所。
受袁術之命,陳到親領三十甲士請齊靜春到淮南書院。
“齊先生,前方有人攔路!”
陳到策馬走到齊靜春的車馬之旁,輕聲說道。
“停車!”
齊靜春早已換上儒服,走出馬車,果然見到十餘個儒生擋在路中間。
“汝等何事攔我?”
爲首一儒生上前,行禮說道:“齊先生,吾等不才,在未名湖擺酒論道,請先生賜教!”
齊靜春跳下車,甩着袖子走上前,說道:“好!今日天氣不錯,又有好酒相待,老夫且與爾等辯一辯!”
“先生請!”十餘個儒生當先引路,徑直往未名湖論道臺而去。
未名湖論道高臺上早有一羣經學大師等在那裏,只爲今日駁倒齊靜春,讓他辭去淮南書院山長之位。
淮南書院藏書閣頂樓窗臺,袁術領着手下的幾個謀士在這裏遠遠觀望着未名湖高臺上的情況。
“據說這齊靜春是鄭玄代師收徒,輩分極高,學問也是深不可測,不知這些個江淮之間的老學究們能否駁倒他?”
劉曄打着哈欠,遠遠的看向下面,搖頭晃腦的說道。
魯肅這些日子一直跟着楊弘忙着安置徐州流民入淮,皮膚都曬黑了一些,若不是袁術還他來到現在還沒有空閒。
躲得浮生半日閒,他也放鬆了許多。
只聽他說道:“今日江淮四五家經學大家都到了,準備了三個極難的問題,齊先生怕是一時之間也不好答啊!”
“子敬兄可知,到底是哪三個問題?”劉曄轉頭看向正在飲茶的魯肅,不由得問道。
“這第一個問題就是,亂世之中何以爲儒,何以治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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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湖的論道臺之上,齊靜春與衆儒相對而坐,中間有三位學官主持,四周有弟子二十餘人聽他們論道。
這學官看着雙方,說道:“未名湖論道首場第一辯,開始!”
“老夫張椯,敢問齊先生,亂世之中何以爲儒,何以治經?煩請賜教!”
一個白髮老者端起一爵酒敬齊靜春,有禮有節,聲音洪亮的問道。
齊靜春飲了這一爵酒,這才說道:“謝張先生!亂世何以爲儒,何以治經。老夫所答,亂世無儒無經,何談爲儒、治經?”
張椯也不惱怒,問道:“齊先生是儒嗎?”
齊靜春答:“是!”
張椯再問:“那,吾等是儒嗎?”
齊靜春再答:“是!”
“既然我等都是儒,何談無儒?何談無以治經?”張椯反問道。
“你說的都是假儒,老夫說的是真儒。天下假儒萬千,真儒寥寥。
假儒者,皓首窮經,埋骨詩書,終爲土灰。
真儒者,以詩書爲肉,萬民爲骨,縱橫於汗青之間,往來於古今史冊。
世間無真儒,自然無人可治經!”
張椯聽到這,終於繃不住了,說道:“依照齊先生所言,天下無儒,吾等便是庶子治經,全然是白費功夫?”
“亂世之中,君王當以謀臣良將爲兵戈,掃蕩天下爲己任,儒生不可爲也!儒生若要於亂世治經,那不過是水中撈月、鏡裏看花!”
齊靜春對於儒生的看法很簡單,亂世之中朝不保夕,儒生能夠有所作爲的實在有限,不值一提。
“齊先生所言,言不由衷啊!既然亂世不需要儒生,那吳侯授先生爲淮南書院山長之位,豈不是本末倒置?”
張椯抓住淮南書院抨擊齊靜春,用心險惡。
齊靜春說道:“誰說淮南書院要治經?江淮戶口三百萬,缺的是執政之才,不是教化之才,自然爲國選士纔是淮南書院之當務之急。”
“齊先生是要天下學子以做官爲榮,鑽研學問爲恥嗎?”張椯怒氣衝衝的說道。
齊靜春不以爲意,語出驚人,說道:“孔孟先賢說‘學而優則仕’,他們周遊於列國,難道不是爲了做官?做了官如何就不能研究學問?”
“你.......齊靜春,你敢污衊孔孟?”
張椯聽到這驚世駭俗的言論,連先生也不叫了,拍案而起,怒聲喝道。
齊靜春笑而不答。
主持的三位學官交頭接耳的交流了一番,說道:“未名湖論道首場第一辯,齊先生勝!”
“未名湖論道首場第二辯,開始!”
那一邊的衆儒安撫住張椯,其中一人起身拱手行禮,說道:“齊先生說,天下無儒,無以治經,故學道耶?儒不如道嗎?”
這人說話毫不客氣,一上來就暗指齊靜春欺師滅祖,棄儒學道。
如果齊靜春說儒不如道,那就是否定代師收徒的鄭玄,否定經學,任他再是輩分高學問深都是得罪了天下儒生。
如果齊靜春說道不如儒,那就是否定他自己學的道,得罪了天下道學。
總之,兩面不討好,這麼答都是錯。
哪怕是這一場辯論輸了,齊靜春也算是身敗名裂了。
然而,這人看錯了齊靜春,也小瞧了齊靜春。
“汝等可知孔子問老子?”
這人一聽到這,暗道,莫不是這也能答上來?
齊靜春不等衆人回答,繼續說道。
“孔子問道於老子,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爲罔;遊者,可以爲綸;飛者,可以爲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齊靜春直接背出了一段原文,發問道:“諸生以爲,儒如何?道又如何?”
這人冷笑一說,說道:“你說儒不如道,爲何方今天下儒生多而道生少?”
此話一出,這人暗道不對,齊靜春只說了老子和孔子,然後反問自己,卻沒有說儒不如道。
自己先入爲主,上了齊靜春的當了!
天下道學者,豈不會恨死我了?
再看齊靜春時,果然見到他優哉遊哉的端起桌上的一爵酒飲酒,一副早知如此的得意樣子。
半晌,齊靜春見這人不再說話,說道:“敢問先生姓名?”
這人恨恨的說道:“小人之名卑賤,不足入大人之耳!”
齊靜春說道:“老夫學道,非是儒不如道,道不如儒,實則儒道更有千秋,取它山之石攻己山之玉罷了!
在老夫看來,天下求學問者皆如大河向東,終歸於海。儒學和道學並行不悖,萬事萬物何必分個高低貴賤?何必求個我強他弱?
若是如此區分,於天下求學者而言,已經是落了下乘!”
四周聽論道的衆儒生聽着齊靜春的言論,心頭一陣感懷,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主持的學官又是一陣討論,說道:“未名湖論道首場第二辯,齊先生勝!”
“諸位,三辯之中兩辯已負,還辯否?”
其中一位學官問向齊靜春對面的儒家經學大師。
“唉!”這些人嘆息道,“我等才疏學淺,無言再辯!告辭!”
說完,一行人垂頭喪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