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是絮絮低語聲,殿外則是逐漸轉小的雨聲。
顧禎眉眼一沉,朝身側冷冷看過一眼,旋即擡步進去了。
“陛下,這……”
吳茂被他看得一個咯噔,心中大呼冤枉,陛下都交代不許告訴娘娘陸郎君的事,他哪兒敢說半個字?誰知道娘娘這是從何處得知的呀!
突然起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殿中二人的交談。
榻前今日未設屏風,趙懿懿稍一擡眼,便能瞧見自闊步進來的男子。
雲竹順着她的視線回頭一看,微一怔神以後,識趣地退了下去。
“都這個時辰了,怎的還未起身?”顧禎輕笑着問了一聲,旋即行至榻沿,將她手中那捲書拿了過來,“也不開窗,就這麼看着。”
趙懿懿懶懶看他一眼,轉了個身朝向裏側,淡聲道:“今日天冷,起不來身。陛下過來做什麼,不用早朝麼?”
“什麼早朝,你也不瞧瞧時辰,朕都早朝回來了。”
知她在氣頭上,顧禎聲音又緩了些,伸手將她身子扳正,聲音輕柔:“先起身將朝食用了,都已經醒了,總這麼睡着,對身子不好。”
趙懿懿眼睫微垂,盯着那葡萄纏枝紋雪青色錦被:“妾身不大想用。”
說着,她身子動了動,竟是要再躺下去。
顧禎怕她再這麼睡傷了脾胃,忙伸了手將她攬着,低聲道:“朕也還未用朝食,同朕一道用了罷?”
趙懿懿臉色愈發的冷,推了推他,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爲何要拉着我一塊?都說了不想用了。”
氣頭上,她說話便也沒了多少顧忌,惱得直推他,幾乎是使勁了全力。
“你想做什麼,同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怎樣你也沒放在心上過,這麼多年都從未問過幾句。又說什麼要將我的事記掛在心上的話,也不知究竟記在哪,這會兒又何必來招惹我。”
顧禎趁勢將她手抓住,額角青筋直跳,幾番剋制才壓下了上涌的情緒:“懿懿,朕不知道那是你,又太過久遠,怎會記得清少年時的事。”
趙懿懿氣得頭腦發昏,眼中不自覺地盈了些珠淚,委屈道:“可我一直都記着。”原來這些往事,只她一人記着。
再美好,沒了與之同憶的人,也總像是空了一塊。
“那日冬至宴時,先帝叫你跟我投壺,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同你打招呼、同你說話,可你總端着,都不肯搭理我。”她拿手背抹了幾下,聲音裏頭帶了些低落,“我以爲是在宴席上,你不便同我說話,原來你根本就不認得我。”
那絮絮的語聲越來越低,到最後幾個字時,更是幾近於無。
顧禎心尖如被猛地刺了一下。
很疼很疼。
如今的倆人,卻也分不清,究竟哪個更疼些。
他喉結輕輕動了動,以指腹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珠,卻越擦越多,像是一條怎麼都流不盡的溪水。卻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將她擦疼了,倆人就這麼靜靜坐了片刻,他纔將之環住,低頭輕啄她的眼尾:“是朕不好,忘了從前的那些舊事。可從未有人跟朕提過,更沒人告訴過朕,當年初次見着你的事。”
顧禎牽了她的手,輕輕摩挲幾下,才輕聲道:“懿懿,這麼久了,你不肯理人,朕也是會不好受的。”
這樣的事,趙懿懿知道不該揪住不放的。
畢竟,他那時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誰。
可還是難受。
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她別過臉說:“你不好受,誰又好受了不成?”
想起那些往事,心裏頭又怎可能好受。她曾也完完全全地放下,從那些舊事中出來,然只要稍稍一想起,就委屈得不行,連心口都是疼的。
他說自己不好受,可她也從來不曾好過呀。
心頭微微一哽,顧禎撫着她柔軟的髮絲,澀聲道:“朕待你的心意,你還不知道嗎?”
趙懿懿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如今待她,幾乎是捧在手裏都怕不慎掉了,帶了十二分的小心,甚至比她從前更甚十倍。如此種種,趙懿懿自然知曉。
她攥了攥顧禎的衣袖,繼而又緩緩鬆開,道:“那又如何呢?早就告訴過你,我哪還找得回從前的心動。”
按着心口處,她秀眉微蹙,偏頭看了眼窗牖上的荷花紋樣。
或許也曾短暫有過,有過那麼一瞬,又迅速的湮滅下去。
他總是那麼輕易的,將她所有的幻想擊碎。
趙懿懿笑了笑,在他一寸寸灰敗的神色中,輕聲細語,若月下的一泓清泉:“每當我想記着你些好時,你總有法子,叫我將這念頭打消得一乾二淨。”
顧禎面色一陣蒼白。
良久,他只是將趙懿懿扶起了身,沉聲道:“先將朝食用了,朕再讓你慢慢算賬。”
將將離了禁錮,趙懿懿正要離他遠些時,足踝卻在下一刻被輕輕握住。不多不少,繞了一圈。
低頭一看,便是顧禎握着她的足踝,正要替她穿上繡鞋。
趙懿懿驀的睜大了眼,收了收,試圖掙脫開,卻遭了聲輕斥:“別亂動,朕給你穿鞋,又不做別的。”
“你還想做別的?”她忍不住踢了踢他,趁着臉說了句。
顧禎剛替她穿好一隻就捱了頓踢,卻只是垂首握着另一隻,笑了笑:“懿懿若是想做些別的,朕也不介意。”
他是越發的不要臉了。
突然意識到這個事實,趙懿懿先是一愣,旋即羞紅了臉去推他:“你是皇帝,怎麼能這麼不要……不要……”後邊的話都到了嘴邊,想好好罵他一通,卻都說不出來了。
只是這麼輕輕一推,然顧禎卻是毫無防備,就這麼被她給推到了地上,整個跌了下去。
“懿懿還知道朕是皇帝啊?”顧禎被她給氣得想笑,起了身握着那足踝,迅速將剩下的掛上,才說,“這天底下,有你這樣對皇帝的?”
趙懿懿冷着臉不肯理他。
朝食很簡單,只兩碗小餛飩,並幾樣點心和小菜。
趙端端早就起來用過了,這會兒正巧畫煩了,在廊下逗趙阿黃玩。
“等過幾日,朕帶你出城走走,去瞧冬日龍門。”顧禎挾了塊廣寒糕到她碗中,聲音裏帶着哄勸的意味,“朕聽人說,南市近來也有些新奇的小玩意,到時帶你去看。”
趙懿懿原本面色淡然地用着飯,聽着南市時眉眼纔有所鬆動,若有所思道:“爲了養傷,端端在宮裏悶了這麼久,也是該出去走走了。小姑娘家,總是喜歡那些西域來的小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