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明媚,熹微的光照在顧禎那張俊美無儔的面龐上,將他凌厲鋒銳的五官柔和了三分。
吳茂站在下邊,只覺腿腳發酸發軟,忍不住想要擡起腿舒緩舒緩,卻在瞥見皇帝清冷的側臉時,生生忍耐住了。
皇帝正好將卷軸轉動一卷,似是想起些什麼,他動作稍稍頓了頓,隨即又轉動書卷翻看。
及至一卷書終於看完,皇帝纔將那書卷猛地擲在案几上,側首去看吳茂:“你方纔說什麼?”
“回陛下話,娘娘道今兒有些不舒服,就不過來了。”到底御前近侍,身居內侍監之位,直面天子隱隱的怒火時,吳茂還是穩住了心神,儘量平和的轉述出來。
非但如此,爲避免皇帝更猛烈的怒火,還自個替皇后描補了些。
顧禎的神色倏然陰了下來,額角隱有青筋冒出,緊繃的面容使下頜線條愈發流暢。
“皇后是這麼說的?”他握着茶盞卻不飲,大掌猛地握住杯盞,其用力之大,指骨都泛了慘白之色。
吳茂心尖一顫,硬着頭皮回:“……是,都這個時辰了,奴婢想着,娘娘可能是累了罷。”
累了?
倒是小瞧了她的決心,這氣性也是大得很。
他垂眸想着,也是自個那回見皇后醉酒,那嗚咽模樣太過可憐,心生些許憐憫,便縱容了她一回。
她倒好,竟是越來越過分,也越來越不將他這個丈夫放在眼裏了。
本來想着,是冷她些日子,等她自個想明白了以後,他再抽空哄上兩句。
孰料,是愈發的放肆。先前待在椒房殿不肯出來就算了,今日他專門派人去請,竟是還不肯來?
“皇后……可還有說別的?”顧禎突的閉了閉眼,強迫自個冷下了聲音。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有些許心軟的,想着她都氣成這樣了,要不要親自過去一趟。
卻又在下一瞬否決。
吳茂連皇后的面都沒見着,哪兒知道皇后還說了什麼,忐忑回道:“娘娘只吩咐了這一句。”他小心覷了眼皇帝的神色,道,“都怪奴婢昏了頭,娘娘忘了說,奴婢自個也沒追問娘娘幾句,奴婢這就再趕去椒房殿一趟,問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顧禎長眉一挑,冷笑道:“誰叫你去了?”
嘴上雖如此說着,然吳茂瞧他這神色,便知他這是允了的意思,忙轉了身往殿門處走。因站得略久了些,轉身時腿有些發軟,差點兒往前邊栽下去。
誰知才走了一半,都還沒摸着門扉邊緣,皇帝卻改了主意,又將他給叫了回來:“去什麼去?朕何時說叫你過去問了?”
不來就不來,如今脾氣壞成了這樣,是該找個合適的機會,將她的爪子好好磨一磨了。
皇帝雖未明確說過,剛纔的態度,卻是默許了此事的。
吳茂卻只是垂着頭應:“是奴婢想岔了。”
顧禎捏了下眉心,眉宇間帶了些許煩亂。以往處理政事時,再得心應手不過的一個人,竟是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亦是覺得棘手無比。
他不禁想着,哪怕是從前父皇出征,他首次監國之時,也從未有如此煩躁和頭疼的時候。
換做從前,他決然想不到的是,皇后如今,竟也能攪動他的心緒了。
吳茂回來後,又擡首看了眼皇帝,見他似是對皇后今日舉動有所不滿,不免笑道:“奴婢聽聞,娘娘這幾日弄了兩塊杉木板,似是在鼓搗斫琴的事。這活兒最磨人了,想來手肯定是疼的。”
“奴婢估摸就算過來了,也是磨不了墨,說不定還要陛下哄着呢。”
顧禎面容雖未有什麼變化,可神色卻是顯而易見的舒緩了許多,卻道:“你關心椒房殿,倒是關心得緊啊。”
皇帝這般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落下,吳茂卻是笑道:“還不是因爲陛下關心娘娘,下午還問娘娘在做什麼,奴婢要是不瞧着點,拿什麼話來給陛下交差呢。”
顧禎點了點額側,濃密睫羽遮掩住眸中情緒。
外間突而傳來幾聲犬吠,顧禎蹙眉問:“今日怎麼叫了好幾回?”
“許是這段日子陛下未帶它出去,有些憋壞了,奴婢這就差人將它帶出去轉轉。”吳茂低聲回道。
顧禎因問道:“朕記着,同它一胞所生的一隻,最近又生了一窩小犬?”
他前幾日剛去過獸園,對此自是一清二楚,還未待吳茂作答,便自個淡淡道:“待再養一段時日,懂些規矩了,給皇后抱一隻去罷。她依稀說過,想養一隻小犬解悶。”
從前倆人有了什麼矛盾,多半都是皇后主動做了糕點,來找他求和,再軟語溫聲的同他認一句錯。
這次想來也不會例外。
她是他的皇后,只要她乖些,他自然能對她再好一點兒。
然她卻總是不肯乖乖的,分明知道趙維民近來舉動,卻要爲了趙維民,跟他置氣到現在。
顧禎不禁有些負氣地想着,既如此,那就先晾她一段時日吧,等她自個想明白了,總歸是會聽話些。反正,無論自己如何,皇后還是會來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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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萬春殿中,太后與皇帝母子二人不歡而散。
皇帝來此,本是太后言及自個身子不舒服,便特地過來探望。孰料話還未說兩句,也沒細問過病情,話題不知怎的,竟是轉到了七皇子身上去。
太后問起皇帝,前日爲何將七皇子給打了,還發落了他一衆宮侍:“你是皇帝,他一個小孩子罷了,能有什麼惹到你的地方?”
顧禎閉了閉眼,斂下眸中不悅之色,淡聲問:“母后這是要替七郎撐腰麼?”
“你這孩子,說的都叫些什麼話!”太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似是也有些着惱了,“哀家不過是想着他年紀小,能犯什麼事。”
顧禎哂笑一聲:“那日賞花宴上的事,母后也覺得不是大事?母后也說他都八九歲了,還在宮宴上同奴婢們做這些戲耍。”
想起那日宮宴,七皇子蒙着眼橫衝直撞,傷及了不少人的事,太后也覺得有些不妥當,因此,面上也很是掛不住。
待輕咳了一聲後,她道:“唉,他是頑劣了些,不過小郎君麼,小時候總是這樣的。你們兩個畢竟是親兄弟,自然情誼更深厚,七郎將來是要同四郎一樣,替你分憂解難的。”
“分憂解難?”顧禎彷彿聽着了什麼極爲好笑的事,脣角扯出抹嘲諷的弧度,打斷了太后接下來欲說的話,“朕從未指望過,他能替朕分憂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