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九十三章
重華殿外仍舊重兵把手,霍顯卻沒停步,途徑重華殿,徑直往鳳棲宮去。
如今的皇宮陷入無主之境,霍顯行至鳳棲宮,一路上小太監皆是惶恐低頭,沒人敢斥他擅闖後宮,鳳棲宮的守夜宮女膽子大,聲音都嚇得劈叉了,依舊攔在跟前,“霍、霍大人,這是皇后娘娘的住所,您這個時辰來,不合時宜吧。”
霍顯道:“我不見娘娘,帶我去看小太子。”
宮女更加驚恐,“太子、太子昏迷不醒,大人想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霍顯淡淡地說:“我難道還能給太子下藥嗎,還是說,你們有人給太子下了藥?”
宮女攔在跟前的手開始發顫,月色下的臉血色全無,就在這時,身後才傳來穩重的腳步聲,“紫芬,退下吧。”
皇后衣裝齊整,沒有歇下,且看她來的方向,正是小太子住的側殿。
雍容華貴的女子此刻面色憔悴,看着霍顯道:“霍大人隨本宮來吧。”
宮女這纔不情願地讓開,霍顯闊步上前。
小太子才五歲大,胖乎乎的身子就躺在牀榻上,因爲昏迷數日,只能以藥湯進補,本該精細養着的孩子面頰開始凹陷。
他一動不動,只有呼吸還平穩着。
霍顯就站在榻邊,伸手過去摸了摸太子的頸脈。
皇后藏在寬大衣袖裏的指尖狠狠掐着手心,如若仔細看,便能察覺皇后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見霍顯伸手,她防備地上前兩步。
直到瞧見霍顯只是摸了摸脈象,才鬆了口氣。
她以爲,他……要掐死小太子。
她曾經見過,見過霍顯提着四皇子的腿,將其倒吊着要投進湖裏。
四皇子是婉嬪誕下的孩子,是順安帝第二個兒子。
那也是一個夜裏,皇后途徑御花園,就見偏遠角落裏,身量高大的男人握着剛出生的嬰孩的小腿,他垂目時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可怖。
皇后心驚肉跳地藏在假山後,只見霍顯就那個姿勢維持了許久,直到四皇子喘不上氣,蹬腿掙扎起來,才猶地把尚還全須全尾的孩子交給身邊的小太監。
他說:“皇上不該再誕下皇子……算了,別再給我出岔子了。”
翌日,婉嬪仍舊抱着四皇子逗趣,根本不知夜裏險些發生什麼禍事。
而後,宮中能懷上孩子的妃嬪愈發少,順利誕下的更少,這兩年,也就一個蘭妃在婉嬪之後又誕下一皇子。
自那以後,皇后便對霍顯起了防備之心,爲了避着霍顯,她甚至連帶着冷落皇上,以減少在霍顯面前出現的次數,對太子更是如此要求。
霍顯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他有意帶壞順安帝,把順安帝變成了一個只知貪戀美色的廢物,卻並不想讓順安帝后繼有人。
他和趙庸,甚至不是一路的。
皇后太害怕了,這偌大京都,是豺狼虎豹的聚集地,順安帝不屬於這裏,她和小太子亦如此。
於是她開始在宮外培養暗衛,蒐集消息,不讓自己太過被動,許是平日裏總是不聲不響,這反而讓她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成功渾水摸魚。
直到,她隱約意識到東宮的復甦,她甚至比趙庸更早察覺此事。
皇后便明白,離開的時候到了。
霍顯替小太子掖了掖被角,淡淡說:“這麼小的孩子,娘娘真忍心,太子服用的藥,不傷底子麼?”
“咯噔”一聲,皇后那顆懸着的心彷彿重重砸到泥裏,她攥着帕子的手按在心口,道:“霍大人是什麼意思,本宮聽糊塗了。”
霍顯側目看她,倏地一笑,而後又放平嘴角。他神色那樣平靜,平靜得彷彿是在與她嘮家常,說:“娘娘給皇上服的藥,期限爲多久?”
這是儒雅的問法,他在問皇帝的死期是何時。
皇后的指甲深陷進掌心,“本宮聽不懂——”
“謀害天子是死罪。”霍顯撕下那層僞善,低沉的聲音透露着不耐,“娘娘還聽不懂麼?”
皇后呼吸急促地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眼眶漸漸泛紅,她倏地跪下,不顧宮女阻攔,道:“本宮一屆女流,無意朝堂之事,太子更沒有慧根,難挑來日大任,還請霍大人,請霍大人給我們母子二人一條生路。”
她說罷,摘下鳳冠,雙手抵着額心,磕在地上,
她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她的年紀還沒有霍顯大,繁瑣的宮裝讓她顯得老成持重,此時卸下那層繃緊的皮囊,終於露出了膽怯的模樣。
良久,久到燭芯燃盡,燭火啪啪作響。
霍顯看着她,道:“還有多久?”
“我、我不知道。”皇后顫聲說:“太醫只說,服下那味藥,皇上的身子會漸漸衰竭,不會讓人發現異常,尋常人撐不過三個月,皇上,恐怕更快。”
繡着獸紋的黑靴在皇后面前消失,又在門前停下,霍顯回過頭,道:“娘娘是個聰明人。太子如今重病,通州有神醫,娘娘帶着小太子去求醫吧,明日就啓程。”
他似乎並不打算追究,就這麼離開了。
皇后身子一軟,險些摔在地上,她眼裏還包着淚,似乎有些迷惘,明日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麼?
通州,通州不是寧王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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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這個尋常的夜裏,刑部如願帶走了趙庸。
趙庸斥退了頑固守在宮外的東廠,態度相當平和,是以沒讓今夜之事大肆發酵,只是這麼大一樁事,仍舊驚動了數百朝臣。
無人不驚訝於趙庸如此配合,乍一聽聞消息,都跟睡糊塗了似的,甚至有官員穿着睡袍就趕到宮門外,拉着禁軍一再確認。
但霍顯心裏明白,趙庸如今的配合不過是早已留好了退路,他在等蕭騁的軍隊攻入京都。
那時刑部和大理寺又算得上什麼?
霍顯在重華殿坐了許久,走出宮門時已是後半夜。
他剛從南月手裏牽過馬,就見長街對面一輛馬車緩緩而至,緊接着,蕭元景蓬頭垢面地從車廂下來,看樣子也是剛得到消息,趕來確認的。
兩人打了個照面,蕭元景虛浮的步伐才堪堪停住,他那雙漆黑的瞳仁望向霍顯,往日裏的客氣疏離都不見了,是深深的憎惡。
霍顯倒想維持禮節,誰料不等他點頭,蕭元景就疾步往角門處去。
蕭元景素來是個看重表面功夫的人,怎麼至於爲了個趙庸就瘋瘋癲癲的?
霍顯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道:“他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