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倒也沒聽說過……”姬嫺與猜測道:“許是那刺客偷了什麼寶貝也說不準。”
說話時,人羣中忽然一陣騷動,聲音逐漸雜亂起來,隱約聽到前頭有人在喊:“讓開,都讓開!”
車伕將馬車趕到一旁,姬嫺與推開車門,探頭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小姐,好像是許太傅的囚車。”
姬玉瑤挑開簾幔往外看,果然看到一個高高的囚車車頂,人羣縫隙中隱約窺得車裏的一角囚衣和幾縷白髮。前幾日許鶴被關在城外大獄,今日押進城,是要行刑了。
她聽說過太傅許鶴。
大周開國以來唯一一個六元及第,多少人羨慕都不敢羨慕的功名,是當年顯禎帝,也就是上上任皇帝親定的太子太傅,雖說太子最後未能登基,但後來的先帝也對他相當敬重,還親自去聽他的授課,稱他一句帝師也實在不爲過。
這人滿腹經綸,博古通今,唯一不足便是太過心直較真,不知變通,便是皇帝的過錯他也敢揪,全然不記掛自己脖子上還有個腦袋。
遇到心中豁達的君主便也罷了,偏是如今這個,據說很不愛聽言官進諫,恐怕今上對這個心直口快的太傅也是不滿已久,否則怎麼能說斬就斬。
姬玉瑤支頤慢想,倒也沒有生出什麼敬佩惋惜之情,她確實不能理解這種將自己置於刀尖還企圖匡扶天下的舉措,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我感動的徒勞罷了。
正想着,城門那端安靜下來。
羈押囚犯的官差拔了刀,嘈雜的人羣連連退開,一分爲二,圍積在兩側,生生騰出條路。只見那囚車裏坐着個年邁的老者,他發已半白,凌亂地披散開,手戴鐐銬,渾身狼狽不堪,但依然中氣十足,正仰頭怒喝,字句鏗鏘,讓人聽得分明:
“霍顯!此等陰險小人,矇蔽君上,陷害朝臣,乃我大雍之禍啊!枉你霍家乃開國元勳,世代忠將,戰功赫赫,竟出了你這麼個不肖子孫,簡直是造孽!想當年樓大將軍贊你一聲可塑之才,收你爲徒,授你武藝,他若泉下又知,怎能心安!……今我雖死,忠義之士不絕,你殺一個殺兩個,還能屠盡天下賢臣?”
“古來奸佞沒有好下場,你如今也不過是苟活罷了,如此行徑,來日定落得個死無全屍、斷子絕孫的下場!老夫只恨往日太過循規蹈矩,沒能在朝上一刀將你劈了,替天行道!”
他還在繼續罵,這頭姬嫺與已然聽傻了眼,斷子絕孫……這豈非將她阿姐一併罵進去了?
她忙放下簾幔,好像這樣便能聽不到外頭洪亮的聲音。
姬嫺與安慰道:“阿姐……這些都不作數的,你別放在心上。”
姬玉瑤朝她一笑,道:“你放心,我沒事的。”
可這笑在姬嫺與看來,怎麼都是勉爲其難的樣子。
再聽馬車外,怒喊不斷,且有愈罵愈烈的勢態,太傅博學,口才了得,這一番脣舌幾乎是將霍顯罵成了陰溝裏的老鼠,讓人聽着都覺得惡臭不已。
且他邊罵還邊細數着霍顯近年來的惡行,莊莊件件事無鉅細,什麼沉湎聲色、強搶同僚小妾;惡意充盈後宮,愚弄帝王,哄得皇上連月不理朝政;目無法紀,不僅佩劍入宮,還當朝斬殺了御史臺彈劾的言官;與閹黨沆瀣一氣禍亂朝綱,殘害朝臣,更將生人剝皮,手段之殘暴,令人髮指……云云如此,數不勝數,若用紙筆寫下,恐怕能著成一篇驚世駭俗的萬字問罪書。
姬玉瑤饒有興致地聽着,這些傳言裏,有些她知曉,有些倒是未曾聽聞,正新奇時,地面遽然顫動,踏踏馬蹄聲隨之而來。
周遭再次嘈雜,有人惶恐道:
“是鎮撫司,鎮撫司的人來了。”
“快走快走,明日再出城吧,真是倒黴……”
姬玉瑤微頓,手裏把玩的簪子一不留神就劃破了指尖。
短暫的出神之後,她擡眸,從簾慢縫隙中窺見一隊人馬浩浩湯湯自遠處疾馳而來,中間那人格外矚目,隔着老遠也能瞧見他那身張牙舞爪的麒麟服,這樣帶着冷風直衝過來,袍上的麒麟彷彿盤旋的鷹,氣勢洶洶。
所經之處掀起一陣風,簾幔揚起的瞬間,他驟然回首,似是很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