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棠進屋時,聽柳八重說,定好了解紅線牽的日子。
就在三日後,獨孤極身子好些便解。
獨孤極默許了。
他躺在牀上看着她,眼神像弄丟了某些東西,又不知如何找回來。
看得白婉棠懷疑,抹除印記是件會讓她後悔一生的事。
長夏挽住她手道:“讓他好好休息,咱們先出去。”
柳八重走過來拉走長夏,對白婉棠道:“你好好照顧他。”
長夏不悅地皺眉,板起臉一言不發地隨柳八重離開。
白婉棠看得出,長夏不喜獨孤極。她到牀邊坐下,獨孤極道:“他們會接管都城。待我傷好了,我們便去找邪脈源頭。”
白婉棠應聲答應,問獨孤極道:“你是魔還是修士?”
三界一統後,修士與魔和平共處。但曾經的仇怨還是讓他們界限分明地成了兩派。
獨孤極看上去是修士,可魔親近他。那四個修士,有三個都厭惡他。
獨孤極本想避而不談,又想知道,倘若他坦白,她又會是何種反應。
“魔。”
簡單一個字,就把他的心吊了起來。
白婉棠笑起來,半彎下腰打量他,用手摸了摸他壓在被子上的手,是人的觸感,“我還以爲魔都是駁曲和叩音那樣的,原來還有你這樣看上去和修士一樣的魔。”
獨孤極垂眸看她摸過的手背,道:“我曾是人,後來才入的魔。”
“爲什麼入魔?”
他不答,閉上眼睛,眼睫顫了顫,像是睡了過去。
白婉棠沒有追問,靠在牀邊看他。他受傷太重,蒼白的睡臉顯得格外脆弱。
像被丟棄的病獸,一無所有,茫然無措。
獨孤極睡了很久。
期間白婉棠走出房間去透氣,遇到了藤千行和柏懷。
出於禮貌,她和他們兩個打招呼。
他倆極其剋制又彆扭地看着她,好一會兒纔像常人一樣迴應。
這些從上界來的人都怪怪的,顯得獨孤極都不是那麼怪了。
白婉棠帶他們逛仙祠,交代他們等她離開後,每天要爲都城的百姓做什麼。
柏懷與藤千行跟在她身後一直沉默。
待她要回到房中去,藤千行突然問道:“你爲何要和他一起離開都城,是他逼你的,還是你……喜歡他?”
柏懷蹙眉重重看他一眼。
他自覺說錯話,又有口鬱氣堵在胸口,沉悶道:“是我唐突了。”
白婉棠道:“沒什麼。我和他離開都城,主要是因爲和他在一起,有他保護,會比較安全。至於喜歡,那肯定是沒有的。”
“其實我是想去修真界避難的,可心裏總有種牴觸的情緒。一想到要去,就覺得心慌。”
柏懷與藤千行低下頭,不再言語。
他們不希望她再和獨孤極在一起,更不希望她回到修真界,想起過去的痛苦。
有獨孤極護着她,她確實能夠安然無恙。
白婉棠進屋,獨孤極已經醒了,也不知聽到多少。
不過不喜歡他的話,她說了那麼多次,也不在乎再被他聽見幾次。
她神色如常。
獨孤極盯着她看了良久,一時無言。
她什麼都不說,好像在證明她確實對他無感。他煩躁起來,甚至想爲什麼不能殺了她,爲什麼不能讓她同他共死?
他盯着她,看她一步步走來,被褥內的手指繃緊如利爪。
待她在牀邊坐下,他如撲食獵物般繃緊起來的身軀又脫力般放鬆,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門外傳來柳八重和柏懷、藤千行說話的聲音。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柏懷與藤千行不語。
過了會兒,柳八重嘆道,“她情絲有損,如她所言,不可能喜歡上任何人。”
白婉棠的手驟然被獨孤極捏疼。
她瞳孔顫了顫,抽手去開門,問柳八重道:“你說的是我嗎?”
柳八重沒有避諱,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是。”
白婉棠惆悵了幾天。
她突然很想她的家人。突然很害怕,有一天她回到家,面對她那些想念的親人,卻沒有任何感情。
她花了好幾天調整心態,告訴自己:只是情絲有損,又不是沒有。她還是一樣能感到喜怒哀樂,不算太差。
時間飛快流逝,獨孤極勉強能下地了。
柳八重來抹除他和她手腕上的紅痣。先給她喝了一碗藥,她喝下便昏睡過去。醒來後,手腕上已光潔如初。
白婉棠欣喜地對柳八重道謝。
獨孤極扯了下脣,毫無笑意,“印記沒了,你很高興?”
白婉棠:“當然啊,這可是妖邪留下的印記。能抹去你不高興嗎?”
他沒有回答。
過幾日,他傷勢好了大半,白婉棠和他一起離開都城。
未免百姓相送,天不亮,白婉棠便和獨孤極乘坐馬車往城外駛去。
長夏本想跟着一起,但被柳八重攔住,爲此她和柳八重還鬧了彆扭。
白婉棠總覺得長夏和自己雖然不熟,但又十分親近。分別時有點不捨,又有點說不出的熟悉感。
好像很久以前,她們經歷過這樣的告別。
她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獨孤極撩開車簾,瞧着車外,伸手過來牽住她,她才收回發散的思緒,問他道:“怎麼了?”
“你想去哪兒玩?”
白婉棠:“不是說要去找邪脈源頭嗎?”
“既然不知源頭在何處,不如邊玩邊找。”
這話真不像獨孤極這種,凡事講究效率的人說出來的。
白婉棠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想去江南。”
獨孤極應了聲:“好。”
之後他一直看着車外不再說話。
白婉棠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在看都城內的那棵姻緣巨樹。
她想起,先前他說過要等乞巧節後離開。
該不會,他是想等乞巧的時候,掛姻緣箋吧?
白婉棠思索片刻,安慰他道:“這姻緣樹是假的,真的那棵三百年前被毀了。你就算掛上姻緣箋向它許願也沒什麼用,還不如向我許願靈。”
獨孤極放下車簾,盯着她,啓脣。
對視間,她好像預感到他要說什麼,捂住他的嘴,“但我滿足不了你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