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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山河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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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相山南側,有一條多年前被砍柴人踩出來的小路,茂密的雜草蓋住了滿地泥濘,常半仙讓穀雨幫忙削了根四五尺長短的木棍權當柺杖,跟揹着鐵箱子的白衣少年並肩走在後面,三人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應和着喃喃低語的秋風,間或驚起晨光裏的羽蟲。

    “老常啊,我記得那天你說,好像聽說過那獨臂修士所用的三足香爐?”陳無雙記性不差,當日藏在草叢裏觀戰的時候,邋遢老頭瞧見那尊浮雕着山水圖紋的香爐,確實說過這麼一句話,不過少年沒來得及仔細問問。

    常半仙揮着柺杖撥弄左右幾乎能沒過膝蓋的草叢,儘管有穀雨在前面開路,也難免會有蛇蟲潛伏在草裏,少年又看不見,總要加些小心纔好,“是聽說過這麼一樣東西···老夫年輕時候在涼州、雍州一帶遊歷,不少赫赫有名的修士都想着來找我求上一卦,你知道的,算卦這種事得花錢纔行,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常半仙的名號響亮的很,一卦少說也得千兩黃金···”

    見他越扯越不着調,陳無雙冷笑道:“一卦千兩黃金,看樣子你沒少捱揍。”這老頭窮得渾身上下就剩六枚承天通寶,每回買酒不是訛沈辭雲,就是討好穀雨,在河陽城裏還騙過張正言一回,真要是一卦千金,哪裏會落魄到現在這幅悽慘樣子?

    要不是嫌棄之前在白馬禪寺花船上借的那套和尚衣服晦氣,常半仙恐怕早就穿在身上不肯脫了,好歹那身灰色僧袍乾乾淨淨,連個補丁窟窿沒有。

    常半仙老臉一紅,梗着脖子道:“你自去打聽打聽,老夫當年也是如你一般揮金如土的風流少年郎,涼州威遠將軍府上的小姐見了我一面,就要尋死覓活非我不嫁,若不是我胸懷大志不願沉醉溫柔鄉里,現在的家業少說也比得上半個康樂侯爺。”

    “說香爐。”

    邋遢老頭下意識嗯了一聲,隨即怒道:“你還是不信?老夫一把年紀,豈能矇騙小輩?”穀雨回過頭來,笑道:“那龍王廟裏的仲平先生,又是怎麼回事?”

    常半仙被侍女一言如劍挑開了臉上紅暈,破罐子破摔道:“愛信不信!你家那位天機子在老夫面前,也得客客氣氣叫聲師兄。術業有專攻,老夫修爲不濟,但論及術數之道,當世不愧首屈一指!”陳無雙面無表情,第二次道:“說香爐。”

    常半仙恨恨踢了一腳野草,才道:“當年在涼州,有一次在威遠將軍府上喫酒,那將軍不好聽戲聽曲,反倒養着幾個舌燦蓮花的說書先生,其中有一個會打響板的,記不起來他姓什麼了···那天在席上,是他說了個五境修士漠北除妖的段子,故事想來應該是杜撰的,可他提到那位高人孤身一人斬殺十萬妖族,所用的法寶就是一尊三足香爐,喚作山河鼎。”

    陳無雙沒有計較跑江湖的說書先生靠不靠譜,而是對山河鼎這個名字頗爲好奇,“山河···鼎?那法寶分明小巧玲瓏,怎麼能稱爲鼎?”司天監的觀星樓上就有一尊人高的青銅大鼎,裏面光是厚厚香灰起碼就有上百斤重。

    邋遢老頭逮住機會嗤笑一聲,道:“豎子無知!香爐這東西按照用途分的話,少說就有四五種之多,尋常大戶人家女子閨房裏用的,叫做薰;百姓家供奉先祖的,叫做爐;而當成禮器供奉天地、山川以及上界仙人的,皆可稱之爲鼎,跟形狀大小有什麼相干?”

    白衣少年也不惱怒,咳嗽一聲道:“繼續說。”香爐叫什麼名字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那尊山河鼎的來歷,或許能從中判斷獨臂修士的身份,終究早晚都得再面對駐仙山,多瞭解一些,到時候解釋起來也好有理有據。

    “說書先生說,山河鼎是隕星上異銅所鑄,乃上古之物,能鎮壓方圓千里之氣運、供奉一方疆域之山川。那故事裏的五境修士,就是藉此法寶之威,將涼州一條三百里長的大河帶去漠北,放水淹死數萬妖族。”

    陳無雙心裏登時一動,又是鎮壓氣運?陳伯庸祭煉的周天星盤,據說就是能鎮壓氣運的法寶,難道那不起眼的三足香爐也是能與之媲美的法寶?這麼看來,獨臂修士的來歷只怕不小於司天監啊,“鎮壓氣運···”

    常半仙卻不在意地擺擺手,道:“老夫當時聽的時候就大笑不止,如今也算親眼見過那尊山河鼎了,依我判斷,所謂鎮壓氣運的說法大抵是說書先生添油加醋,當不得真。你也不想想,要真有你家周天星盤那般神異,在八品修士手裏使出來,駐仙山那些人還有能活下來的?不過···供奉一方疆域之山川倒是真的。”

    陳無雙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那獨臂修士確實以山河鼎喚出了拜相山的山勢虛影,這事在場的人都曾親眼所見,而且駐仙山那名掌門親傳的弟子就死在當場,絕不是障眼法之類的把戲。再者,少年放出神識探查時就發現,鏽跡斑斑的香爐上浮雕的山川圖紋雖然筆畫簡單古樸,但其中神韻之深,讓人遠遠一看宛如身臨其境一般,玄妙非常。

    “可惜,說書先生嘴裏的五境修士,最終沒能活着走出漠北,也再沒人見過山河鼎。”常半仙嘆息着道。穀雨腳步放慢了幾分,皺眉問道:“那高人死在了漠北?”能孤身斬殺十萬妖族的修士,竟然沒能全身而退,落了個折戟沉沙的結局,讓侍女對涼州威遠將軍府上的說書先生很是不滿。

    邋遢老頭臉上的神色如同秋意,道:“你當漠北是什麼地方?雍州之北其實並不是崑崙山腳下的茫茫大漠,而是冰天雪地的數萬裏荒原,若是不用真氣一刀砍下去,地上只多一道淺痕。世人稱之爲漠北,是因爲那裏幾乎跟大漠一樣寸草不生,這種環境下生育出來的妖族自然不通教化、茹毛飲血,甚至以同類爲食也是常有的事。漫說五境修士,就算蘇慕仙孤身闖入漠北深處,一旦被數量奇多的妖族纏住也脫不了身,蟻多咬死象啊。”

    少年深以爲然,問道:“這麼說,山河鼎應該遺落在漠北纔對,那獨臂修士又是如何得來的?憑他八品的境界,能入漠北如無人之境?”他已經開始懷疑,那修士缺了的一條胳膊,也許就是丟在了漠北,不知被哪個妖族生吞下肚了。

    常半仙嘿笑一聲,“那你得去涼州問說書先生,他還活着的話,興許願意再編一段說給你聽。”陳無雙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先前的打算又落了空,總不能到劍山跟駐仙山弟子當面對質的時候,說涼州一位說書先生知道那法寶的來歷,這決計搪塞不過去。

    這種不符合實際的故事編造出來,說給威遠將軍混口飯喫無妨,無非就是打發時間逗個悶子,真要擺在檯面上當證據,先不提駐仙山肯不肯信,陳無雙自己都說不出口。還是等見着了陳仲平,讓他聯繫遠在司天監寸步不出的三師叔,問問玉龍衛那邊有沒有能用得上的線索纔是正理。

    正想到此處,少年神識中突然示警,感覺到一股既熟悉又危險的氣息正迅速朝三人靠近,應該是從從西北方向而來。陳無雙立時大驚,道:“不好!那妖婦追來了!”穀雨的靈識慢了片刻,也察覺到了異樣,立刻就要御劍升空,恨道:“張正言的法子不管用!快走!”

    本來自中毒後不痛不癢的陳無雙,就對窮酸書生那本《十四州誌異》上跗骨之毒的說法信了七八成,在河陽城裏藏了一個月纔敢動身趕路,剛放鬆了些警惕,這時卻又被那黑衣老婦追上來,果然跗骨之毒最大的效用是追蹤行跡。

    當日有沈辭雲、墨莉在旁都打不過,現在身邊除了邋遢老頭只有司天監六品修爲的侍女,定然不可能是其對手了,可就這麼逃跑也不是辦法,前面說不定還有駐仙山弟子在等着他自投羅網;往東就是洞庭湖,那裏還有一條虎視眈眈的南疆玄蟒,這等處境,幾乎是出京以來最兇險的時刻。

    陳無雙一把甩開侍女拽着他的手,卸下背上的鐵箱子來,沉聲道:“跑不了,老常你先走。公子爺跑夠了,今天就得跟他孃的妖婦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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