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天對這個艄公有印象，前兩天正是他撐船送回柳依依，既然他是柳依依身邊的親近之人，想必身份也不一般。
果然。
艄公剛剛邁進門檻，辰天便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河腥，但這股氣息並不是因爲艄公常年撐船，而是他本身從內而外散溢而出。
辰天眯了眯眼，透過艄公的蓑衣斗笠，瞧見鋪在眼角並延伸向耳後的鱗片。
再往下看，他十指之間還有一層薄如細紗的肉蹼，如果不是有意觀察，根本難以發現。
水妖？
原來柳依依麾下不止草木花仙子，還有別的精怪？
“見過前輩。”辰天微微起身，稟禮問安，“多謝前輩搭救之恩。”
“你……”艄公深深蹙眉，錯愕道，“你怎麼知道是我救你的？”“牧野戰場距離姑蘇城共有七八百里，縱使超凡強者自爆，地動山搖，也不可能將我直接甩這麼遠吧？”辰天淺笑，“必定是我落入自水，一路向南漂流，最終被
前輩搭救了。”
艄公微微點頭：“分析得很不錯。”
永泰城與北域殷氏的戰局走向，不僅影響人族社會，也深深波及各種精怪的日常，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而柳依依所代表的潛伏勢力，同樣關注以後鹿吳山與戴桂山的方圓萬里，由誰話事。
現在看來，無疑是永泰城更勝一籌，艄公由此感慨，當初自己奉柳依依之命，待守自水，伺機挽救永泰士卒的行動還真派上用場了。
他深深的瞧了瞧辰天，又將視線投向小黎：“修煉化形之事講究的是循序漸進，丫頭別急，不妨稍等仙尊指點也不遲。”
聽到這裏。
小黎有些遲疑。
不知出於何種緣故，她的人形一直都修煉得不徹底，總是留有半點殘餘。
說是影響很大吧，卻又微乎其微，平時若無人有意提醒，她自己都不會注意。
但這就像一枚懸在心尖的銅豆鈴鐺，風吹則動，始終影響心情。
而現在她聽艄公話裏話外不信任辰天，讓自己少接觸，她只得閉口不言，默默接過窗撐棒子走出房間了。
目送小黎離開，辰天細細打量艄公，雖是瞧出他化形於水妖，但完全看不出他的本體。
“敢問前輩姓名？”
“翁漣。”
“不隨主姓？”辰天有些意外，按常理而言，僕從無論先前有多大的本事與來頭，大多都跟隨主人改姓。
即便是剛剛化形的小黎，也跟隨柳依依，全名乃是柳小黎。
但艄公明顯算是例外，身份很特殊，翁漣這個名字沒有姓氏，而翁只表明年齡，至於漣字，更是直接表明他棲居於水。
換言之，翁漣的名字與楊娘如出一轍，來源不淺。
“老朽化形於自水，歷來千年，雖不攀高登遠，但深涉波濤逾越百萬之數。”翁漣當然知道辰天有意刺探消息，但他絲毫不在意。
隨即他又補充道：“江山之大，並不限於萬山百城，亦有五湖四海。”
辰天自然聽得然聽得出翁漣修形於自水，由來已久，並不比陸地精怪的遜色，所以與其說他與柳依依是尊卑有序的主僕關係，不如說是守望相助的親密戰友。
暗忖過後，辰天心裏也有稍有觸動。
當初自己降臨滄汐北域，深知此座天下的核心很可能在茫茫波濤之中，若是想拿到諸如三昧真火的神器，從面安鎮天下，必須遠涉波濤不可。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自己剛從殷氏祖墓現身，徑直遭遇滄汐天下實力最爲強橫的世家，不得不與之交戰。
一場由私鬥演變成戰爭的糾紛，最終應勢爆發，前後共持續三個月，死傷百萬，也拖得自己遲遲不能前往比陸地更爲廣闊的汪洋。
同時自己也深陷戰局，意外落得修爲盡失的下場，根骨盡廢。
但好在慘烈的戰事已經暫時告停一段落了，未來兩年之內，應該罕有規模如此之大的爭端。
而且自己也算徹底打下一片基本盤，算是有立足之地了，只要建成機關新軍一路向東平推到滄汐殷氏的老巢，界時必然可以很輕鬆的開始遠征波濤。
辰天察覺思緒越飄越遠，定神看向翁漣：“小黎姑娘未化人形，倒可以理解，爲何先輩也是如此？”
翁漣腮邊還有鱗紋，面積雖不大，又被斗笠嚴實遮蓋，但辰天眼力極其敏銳，早早發現其中的端倪。
“說來話長。”翁漣對辰天的印象很不錯。
倒不是因爲辰天披有永泰軍親衛曲長的身份，而是辰天態度謙遜，待人頗有禮節，隱隱有一種如沐春風的舒暢。
翁漣沏上熱茶，率先遞給辰天一杯，喟然長嘆：
“原本老朽也是靈臺境八重天的強者，也被兩岸百姓尊奉爲河伯，但在千年之前，鹿吳山的風水泉眼突然乾涸了，老朽的修爲隨之一落千丈……”
草木花仙子的化形，除開最爲緊要的日月精化，其次便是地氣，而翁漣身爲水妖當然依賴水勢。
一塊上佳的風水寶地，無疑可以助其快速凝聚靈力，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修煉效果。
自水與昌河均發源於鹿吳山，若是本源斷絕，那翁漣豈不遭殃了？
修煉之事，尤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辰天不用細想，也知翁漣在千年歲月之中逐漸跌落境界，甚至褪下人形。
“風水泉眼突然乾涸？”
“沒錯。”
“我似乎知道其中緣故。”
“哦？什麼緣故？”翁漣心絃緊繃，目光灼灼的盯向辰天，“老朽曾無數次上岸，試圖查明真相，但因天柱峯之上的凌雲觀不容窺探，老朽向來無功而返。”
“後來凌雲觀又被一頭遠古巨獸攻克，更加戒備森嚴，老朽也更加難以涉足。”
翁漣緊攥茶杯，越說越激動：“時到今日，天柱峯又在永泰城主的糾紛之中，轟然西傾，懸而未決真相也被掩埋了。”
“如此種種，尚先生果真知曉其中淵源？”翁漣察知自己有些失態，強行按捺心內意欲再次追問的好奇心。
門外還未走遠的小黎，聽到翁漣一長串的絮叨，嘟囔道：
“什麼呀！”“剛纔還怪我太親近，這下好了，自己倒是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