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逍先是愣在原地，低下頭，他雙拳緊握。
老人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坐在岸邊，不知從哪裏拿出了兩個魚竿，一個自己握住，一個則是放在身側的地上：“要不要試試釣魚？”
“釣魚？”林逍眉頭一皺，下意識把目光看向前方，湖面上睡眠盪漾，呈現出深海般的深藍色。並不是那種渾濁不堪，卻依舊看不出裏面底細，深不可測。
這個地方，林逍說不出來什麼感覺，但是總感覺在這個湖面中有很可怕的東西，又具體是什麼，他同樣給不出答案。
不過既然這個能讓陳嘉年畢恭畢敬的神祕老人發話，他自然不敢拒絕，坐在其身側，拿起那個魚竿，拋竿垂釣。
“你釣得起來，算你厲害啊。”老人嗤笑一聲：“我這邊湖水，裏面只有一樣東西。這裏就是他的家。”
“龍軾老頭，你這樣就很沒意思了知道嗎？”一道渾厚且蘊含一種龍威的嗓音從湖水中傳出。
在嗓音傳出的時候可見湖面開始躁動起來，宛如遇到水中霸主，緊接着原本深藍色的海水變得愈發深色，以至於最後變成了一灘黑色的死水。
一道巨大的身影從水中一飛沖天，直入九霄，那漫長的黑影從頭到尾都能讓林逍打量很久。
是一頭體格超乎想象的海上蛟龍！
這頭蛟龍，林逍苦笑一聲，這麼看來的話，好想他還真的見過，這可不正是那天在城門看到的那頭入城大蛟龍？
當時自己還和唐翃兩人乘在正風駿的背上，一同感慨到底是怎麼樣的強者才能駕馭這條六品境界的蛟龍。
現在看來，自己身後這個老頭，怕是不止聖靈境那麼簡單了。
在得知這個老頭是和自己老賊師父站在同一個高度後反而沒了那麼多的負擔。
林逍恍然大悟，原來先前老人並不是以靈力讓自己的身體漂浮在水面上，也難怪現在老人的屁股那塊還是溼的。
現在回頭想想，方纔十有八九是坐在這頭大蛟龍的身上正巧露出的冰山一角。
嘖嘖嘖，這年頭連老頭裝逼都裝的這般新穎。
“怎麼樣？你應該見過這老夥計吧？那天我在回來的時候其實就知道這幾天要發生什麼了。只可惜這傢伙塊頭過大，你肯定看不到坐在上面的我。”
老人擡頭笑眯眯的和九霄之上盤旋龍首下望的黑色蛟龍，也不管林逍回不回答，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其實吧，我這夥計如果天賦好一點、運氣好一點、機緣多一點，那天就真的換血成龍了。”
換血成龍。
這個詞林逍不是第一次聽說，他在無數書籍中看到的化龍之法都是如此。只要是能以蛟龍之驅將自身龍血同化，並且排斥出那些雜質，那麼十有八九就可以化爲真龍。
但這個過程稍微有些兇險，一不留神化龍不成反而一身血脈被反噬，輕則走火入魔修爲倒退，重則血脈剝離身死道消。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老天爺給了他們飛昇成龍的機會，但註定路途坎坷，跌跌撞撞無疑。
上面的那頭蛟龍猛然俯衝而下，勢頭迅猛，轉眼之間已經到了面前，林逍都沒辦法反應過來，看着情況是要直接撞下來？
然而，這種速度落下來的蛟龍非但沒有直撞而來，在最後關頭化作了人形，反而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林逍。
等到林逍反應過來的時候這頭以蛟龍所化的男人已經遠遠離去，甚至還沒來得及打量其外貌：“龍軾老頭，這苗子還湊合，可以試試。”
全名叫做陳龍軾的老人冷哼一聲，忍不住朝着蛟龍離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多嘴的王八蛋。”
林逍不太瞭解這兩人的關係，索性也就沒有插口，不過現在看來，雪月商會不會成爲他的敵人，而是真真正正的盟友。
老人繼續坐在地上，似乎在醞釀措辭，許久過後纔開口說道：“這樣吧，反正跟你這黃毛小子我也沒有什麼話想說。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幫你，不是因爲你。”
深知其中道理的林逍點了點頭，只是太沒想到溪陽城那位殿主大人竟然這麼大的面子，連眼前這位聖域境的至強者都會給幾分薄面。
老人沒有去看他，而是繼續說：“幫你，道玄宗的香火情在內。可你知道的，不管有多好的關係，時間久了不聯繫，就會疏遠。這是不可避免的。更何況，我們陳家是商人，生意人。這就更加於情於理了。”
“所以，如果你認爲是那溪陽城的小殿主加一個不知多少年前道玄宗香火情就能讓我們雪月商會賭一把的話，那你太高看你們道玄宗，也太小看了我們雪月商會了。”
老人放下魚竿，那隻老手放在水面上輕輕撥了撥：“你們道玄宗扶起來我們雪月商會不假，可你也知道這些情況。再者便是老夫這個自詡獲得最長的人都沒有見過道玄宗鼎盛狀態。這份香火情雖然是板上釘釘存在，可那又如何是吧？”
“我說這麼多，其實就是想告訴你。我們雪月商會可以和你們道玄宗談一筆生意。以香火情爲橋樑，以賭注爲約定結成的盟友。”
察覺到身後的林逍有要說話的跡象，老人擡起一隻手打斷：“我只管說話，你只管聽。明白嗎？”
不用等林逍回答，他就開始說道：“可既然是生意，那就得有一個能站出來和我們談生意的傢伙。本來想着張靈道那傢伙要是強行站出來談判，倒也能勉強談一談。”
“不過你猜是誰站出來了？是那個幾十年前玉神山的遺棄聖子站出來了。這麼多年了，沒想到失去道果反而能打破束縛，走到那種程度。”
老人說到這裏，站起身轉過身面向林逍，目光深沉：“也正是因爲這個男人的出現，我們願意在你身上押注更大的賭注。你可以說是趨吉避凶，也可以說欺軟怕硬，可事實，就是如此。”
“現在看來，我們的選擇說不上很對很錯，但我覺得，你可以。”
林逍擡頭看着這個你自己還要高一個頭的老人，目光炯炯，他當然能猜的出來那個站出來的男人是誰。
除了陸辰還能是別人？
不可能了。
整個西洲找不到第二個聖域境。
正是因爲這個人，陳龍軾願意加大賭注，願意陪道玄宗賭一把，瘋一次。
只因爲，那是一個自信有望聖人的高手親口承諾！
只要哪天他走入聖人，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經驗全盤托出，只爲了眼前這個被他視作唯一弟子的年輕人能夠安全在天洲，活下去。
聖人感悟，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陸辰的感悟，比起現在道玄宗裏面的道譜，還要來的珍貴。
一個半聖一個聖人，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不知爲何，陳龍軾當時那場祕密交談，對於那個持劍男人的言語並沒有懷疑，內心是真的覺得這個男人可以走進聖人的地步。
老人自知無望聖人，可在聖域之中尚且還有前進空間，如果能得到這番感悟的話，他就有機會走到聖域境的巔峯。
如果這次談判換成張靈道來的話，這筆交易成不成功暫且還不好說，至少遠遠不可能讓這個活了千餘年的老爺子有這麼大的魄力，拿出這樣的態度。
直面東方家。
早在交易達成之前，雪月商會就差不多摸清楚了林逍的一些往事。其他都還好說，其實真正麻煩的就只有兩件事。
東方血脈。
逍遙劍。
說實話，雪月商會起初也很心動，甚至已經動了惻隱之心。如果能得到那把逍遙劍，以他們的財力，不敢說能造就一把天道神器，起碼也能讓其徹底修復成聖器！
最頂尖的聖器，僅次於天道神器的聖器。
有這樣的東西，無異於如虎添翼，假以時日，甚至可以將其他三大商會吞併。
這是陳嘉年還有陳家家主陳嘉陽兩兄弟最開始的想法，同樣也是他這個老頭子的想法。
先奪走逍遙劍，再把此人送給東方家，一石二鳥的買賣。
只是後來，陳龍軾忽然以十分嚴厲的態度否決了這件事。既不是陸辰那句聖人感悟而心動，更不是忌憚道玄宗忌憚那個有望聖人的劍修。
他要賭注的，從來不是聖人感悟，也不是道玄宗重回天洲能夠幫一幫他們。
很簡單，因爲林逍。
就只是因爲林逍，當然，此前陳龍軾嘴上也說過不是因爲他，但畢竟是深諳世事的老狐狸了，想說什麼，真真假假，能讓人眼花繚亂。
他最想要賭的是一個被逍遙劍看中的劍客，而且這個劍客極有可能不會半路夭折，因爲他有一個半步聖人境的師父作爲護道人。
這就足夠了。
其實老爺子還有一個想法，如果林逍沒有在別人眼中無比高貴且強大的東方血脈的話，他的魄力還會更大。
他知道，當有一天東方家真的發現了一個“雜種”身上還有這麼多的祕密的話，便是聖人，也很難保住。
除非那時候林逍已經擁有可觀的戰鬥力。
這是一場足以決定他們雪月商會的決策，成了，站在天洲的頂端。敗了，現在所有的家業都要陪葬。
氣魄，真的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