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露出魚肚白,一向愛賴牀的蘇安然早早爬了起來,頂着兩個黑眼圈,抱着月兒給她繡的心形小抱枕,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呆呆地望着樓下忙碌的衆人。
唉,年輕人啊,真是讓人不省心。老賬房齊叔向月兒使了個眼色,月兒立馬捧着剛沏好的花茶,屁顛屁顛地跑到蘇安然面前,“小姐,剛沏好的熱茶,您來一杯沈三少要下午纔過來呢”
“哦也對”某人把手裏的抱枕塞到月兒懷中,換來熱茶,依舊一副癡呆樣,“月兒啊,現在啥時辰了”
“卯時一刻。”
唉,才六點多啊,回去睡個回籠覺先。
蘇安然幽怨地吹了吹茶杯裏滾燙的茶水,隨手將茶杯放到欄杆上,幽靈一般飄回房間。
月兒瞟了一眼茶水,再看了一眼懷中的心形小抱枕,無語的望了望天,姑爺啊姑爺,您要是再不出現,月兒可能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下一刻,一陣幽怨的聲音飄忽而來,“月兒,人家的抱枕呢”
“在這兒呢。”月兒顛兒顛兒地把抱枕送到某人懷裏。
還沒走下樓梯,幽怨飄忽的聲音又來了,“月兒,人家的熱茶呢”
月兒趕緊將欄杆上那碗熱茶送到某人手裏,不放心的問了一句,“小姐,你還想要啥”
“沒了”
“真沒了”
“真沒了”
得到肯定答案,月兒終於鬆了口氣,還未走出房間,那個幽怨的聲音再一次侵襲她的耳膜,“月兒,現在啥時辰了”
“小姐,現在還是卯時一刻”月兒快抓狂了。
總算是熬到下午了,當兩條亮麗的白色身影邁進大門之後,酒樓的夥計們都激動興奮不已,紛紛叫道,“掌櫃的,沈家少爺來了”
月兒砰的一腳踢開房門,歡喜地叫道,“小姐,姑爺來了,姑爺來了”
“來就來了唄,激動個啥”蘇安然白了月兒一眼。
月兒嘴角抽了抽,今早上是誰像個蛇精病一樣,等沈少爺等得都快發瘋,現在可好,睡了一個回籠覺,突然就淡定了。
蘇安然懶洋洋的從牀上坐了起來,穿衣,梳洗,打扮,直看得月兒都沒耐心了,又催了好幾次。
“月兒,你先出去吧,我很快就出來。”
月兒默默退出房間,蘇安然呆呆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害怕了,害怕沈慕琛恢復正常,將自己忘記,以至於現在不敢去見他。
“二哥,這就是小弟現在做事的地方,感覺如何”沈清越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將沈慕琛讓進了大堂。
“還不錯,潔淨而優雅,就是不知道這裏的人怎麼樣。”沈慕琛掃了一眼酒樓,微笑着回答。
“人啊,當然是妙不可言”
沈清越幫他拉開椅子,自己坐到他對面,期間偷瞄了幾眼二樓,心道二嫂怎麼還不出現,昨天不是讓自己把二哥帶到定香居嗎現在人帶來了,她卻不見蹤影。
沈慕琛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瞥了一眼沈清越,好笑地挑了挑眉,“怎麼,三弟在等人”
沈清越尷尬的笑了笑,“沒有,二哥想喫點什麼,今天小弟請客。”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沈慕琛拿過桌上的菜單,仔仔細細地翻看起來,嘴邊噙着一抹優雅的微笑。
菜單上的字應該是出自女人之手,寫字的人似乎不慣寫那些複雜的字體,每一筆都很用力,雖整齊秀氣,卻並不見得有多好。他微笑着搖搖頭,不再探究字的好壞,而是細細地研究菜名。
“這個絕代雙驕的名字不錯。”
沈清越面色古怪,“二哥,這個菜還是不要了吧”
沈慕琛眼睛眯了眯,“難道是什麼名貴的菜,捨不得銀子了”
沈清越苦笑着搖頭,“當然不是。”
“那就留下再來一個紅燈區、亂棍打死豬八戒、獨秀峯、青龍臥雪、猴子撈月,恩,差不多了,再上一壺離人淚好了”
沈慕琛眉飛色舞地點菜,沈清越嘴角抽搐得越厲害,二嫂啊,你真是害人不淺呢害人也就罷了,居然還不出來善後。
其實沈清越冤枉蘇安然了,她一直倚着欄杆望着他們兄弟二人。
沈慕琛,恢復正常之後的沈慕琛,竟然是如此耀眼。
他一襲白色錦袍,玉冠束髮,他的膚色偏白,雙眉斜飛入鬢,五官俊逸精緻,薄脣微微上揚,笑時就如明月清風,風姿瀟灑,傲然出塵,跟他中毒那會兒判若兩人。
很快,沈慕琛點的菜就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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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清越端着茶杯很認真地喝茶,假裝沒有看到滿桌子的豆芽和辣椒,以及那個只裝了一灘醋和一滴香油的大盤子,恩,生病以前,他這個二哥是一點辣椒也不能沾的,病了以後,二哥倒是愛上辣椒了,不過沈清越還是很好奇,二哥現在到底能不能喫辣
看到桌面上的菜色,沈慕琛愣了愣,倏爾,啼笑皆非,指着那個只裝着一滴醋和一滴香油的盤子,“這就是猴子撈月月亮呢”
沈清越指着那滴香油,“這就是月亮。”
沈慕琛修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猴子呢”
沈清越咳嗽一聲,“掉到水裏了,那灘醋就是井水。”
沈慕琛搖頭大笑,用手指着他道,“你啊你啊,這麼做生意,就不怕被人找麻煩麼”
沈清越輕聲笑,“二哥,我方纔還來不及跟你說,這道菜,實際上是調味品,所以,不值什麼錢,客人自然也不會在意。”
沈慕琛眸光微微一動,脣角揚了起來,聲音慵懶,“這麼說起來,是我少見多怪了啊。”
樓下兩兄弟,相談甚歡。
蘇安然見時機差不多了,從樓梯上往下走,只差幾步,她就要走到沈慕琛的背後了,卻被一隻強健的手臂猛地一拉,她猝不及防,猛然間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男人磁性而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安然,你還好嗎”
秦陌言邁進定香居大門,看到從樓上緩緩而下的蘇安然,她一直用既無奈又深情的眼神望着沈慕琛的背影,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那種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手拉住了從他面前經過的蘇安然。
蘇安然呆愣了一秒,感受到耳邊噴來的熱氣,她尷尬不已,只想趕快逃出他的懷抱,壓低聲音道,“快放手”
哪想他非但不放,反而變本加厲,將剛纔的單手摟腰,變爲雙手環抱,還將她的腦袋緊緊按在他厚實的胸膛上,那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我不管,這次我再也不放手了他既然拋棄你,我就不會再給他機會奪回你”
他說這話時帶有一點孩子氣的耍賴,但更多的是宣誓一般的霸氣,蘇安然被他震住,呆呆地站在那裏。
四周的客人已經被這一幕所震撼,竊竊私語起來。
“原來她就是被夫家休掉的蘇家小姐啊可是那個男的是誰”
“有點像二皇子啊”
“別瞎說,二皇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怎麼可能抱着一個棄婦”
“也對啊”
沈慕琛眉眼微垂,安靜地飲茶,似乎並沒有聽到周圍人的討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蘇安然二人。
沈清越倒是沉不住氣了,右手握拳,抵着下巴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蘇安然猛然回神,壓低聲音懇求道,“有什麼話一會兒到包廂再說,現在對我真的很重要,放手好麼”tqr1
說完,她不由朝沈慕琛的方向瞥了一眼,心裏酸澀不已,要是以前的阿琛,他一定不會允許別的男人抱着她。
秦陌言順着她的視線,也看了一眼沈慕琛,他修長的鳳眼中融着濃濃的墨色,薄脣緊緊抿着,緩緩鬆開了雙手。
她低聲說了句“多謝”,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到沈慕琛他們桌前。
她努力使自己笑得自然,熱情地朝沈清越打招呼,“清越,你來了,這位是”
沈清越還沒有開口,沈慕琛卻擡起頭來,他俊美的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容,脣角微微上揚,聲音磁性,“在下沈慕琛,清越的二哥。小姐是”
即使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蘇安然心裏還是一痛,他真的忘記她了她勉強勾了勾脣,“我叫蘇安然,定香居的老闆。”
沈慕琛點了點頭,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輕聲笑道,“這些菜名挺有意思,被它們迷惑的人應該不少。蘇老闆果真有趣。”
有趣麼只是一句有趣麼
明明是阿琛,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形,卻又不是阿琛,他彬彬有禮中帶着疏離,笑容都未進眼底。
她咬了咬牙,使出最後一招試探他,“沈公子點了這麼多帶辣的菜,是否偏愛辣椒何不試試本店的特色菜”
“在下並不嗜辣。”他俊美的臉上,笑容溫文爾雅,恬淡而疏遠,就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惹怒他。
“二哥,試試吧,這道紅燈區可是我們酒樓的招牌菜。”沈清越熱情得像那道菜名,還幫他夾了一筷子放到他的碗裏。
見蘇安然和沈清越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嘗試,沈慕琛無奈地笑了笑,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雞肉放到嘴裏,剛硬着頭皮嚼了幾口,就皺着眉頭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
失望,深深地失望。
他果然已經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