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爲這樣就能逃脫?”狐王陰聲道。
話音一響的同時,柳並舟、陸無計等人足下的黑影再度‘動’了。
陰影蠕動着試圖脫離主人的桎梏,伸長了胳膊,往樹下蹣跚走來。
影子從四面八方逼近,棗樹之下鬼影重重。
嘶吼聲不絕於耳,蘇妙真臉色慘白,不停抖動,下意識的想往外衝。
“別動。”
姚守寧見此情景也心跳如鼓捶,但她的理智並沒有被恐懼衝散,而是在關鍵時刻按住了蘇妙真的手,將她拉拽回自己的身側。
姐妹三人眼睜睜看着鬼影逼近,銀光照亮的夜色之中,地底站立而起的黑影拉長的畸形長爪探入樹蔭之下,影子被無聲融入黑暗之中,如同涓滴細流涌入大海,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沙沙沙。’樹影摩挲之間,大樹垂下的枝條將姚守寧三人護得密不透風。
三人沒有遭到妖邪的襲擊,仍安全的坐到原處。
“守寧,你是對的。”
姚婉寧眼睛一亮,拉了妹妹的手喊道。
鬼影消失驗證了姚守寧原本的猜測,三姐妹不再受幻境影響而心生恐懼,狐王的心幻之術便失去了作用。
“可惡!”
它怒聲咆哮,但對於姚守寧三人已經失去了威懾。
幻境消失,柳並舟等人正站在不遠處。
狐王暫時之間無法對姚守寧幾人下手,便專心對付柳並舟。
“柳並舟——”
“柳並舟!”
開始時是尖聲尖氣的聲音在喊,接着聲音一揚,變得高昂了許多。
末了又化爲一個婦人柔細的聲音在呼喚着:
“並舟——”
柳並舟聽到這呼聲時,先是一愣,接着露出懷念之色。
“三十多年了……”他嘆息了一聲,“沒想到還能聽到亡妻的聲音。”
“糟了,外祖父豈不是——”蘇妙真聽到這裏,以爲柳並舟受這幻音迷惑,心中一急,但剛一開口,姚守寧就安撫她:
“表姐別慌,外祖父心中肯定有數。”
她說完,果然見柳並舟站在原地沒動。
“並舟,開門啊,我是殷若。”
女子聲音似是也聽到了柳並舟的嘆息,靜止了片刻之後,‘咄咄’的敲門聲響起,她又道:
“我聽說玉兒病了,想回來探望探望她。”
‘轟隆!’
雷音之中,只見半開的門縫中間不知何時貼近了一張臉,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珠正貼在門縫之上,咕嚕嚕的轉着,望着屋內的衆人。
那張臉慘白無色,配上那隻瞪大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慄。
陸無計等人沒有出聲,柳並舟又聽她哀哀悽悽說了半晌,她如泣似訴:
“並舟,你是不是有其他的人了?我的女兒好好交到你的手上,如今怎麼一死一傷?你開門,我想見見我的玉兒!”
“既已身死,便是黃泉客,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你又怎麼還回來呢?”柳並舟聽她說了半晌,臉上的神情從懷念變得憂傷,最終變成憐憫:
“你變成什麼不好,偏偏要變成她的模樣,果然狐王攻心之術,詭異莫測。”
他說完,看了一旁的陸無計一眼。
兩人眼神交匯的剎那,陸無計手起槍落,長槍被他擲了出去,‘卟’的一聲刺中了那貼在門縫處的眼睛。
‘呯!’
陰魂暴裂開來,邪氣衝擊得門板激烈晃動。
“啊!!!”
鬼魂受創,發出尖銳刺耳的慘叫,撞擊門板的聲音又更加激烈了。
“柳並舟,出來!”
又有聲音在喊,不多時化爲一道老人溫和的聲音:
“子厚,我回來了——”
這是張饒之的聲音。
隨着‘他’一說話,姚守寧的回憶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場應天書局。
張饒之的音容笑貌出現在她腦海裏,她的意識剎時被模糊,現實與虛幻的間隔被擦除,她遺忘了此時自己身在何地,遺忘了自己這會兒面臨大敵,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張祖祖來拜訪自己了。
她下意識的想要起身開門,但在起身的剎那,雙手被左右兩側的蘇妙真與姚婉寧同時掐住。
細微的疼痛喚醒了她掙扎着想要清醒的本能意識,那片刻之間,心智佔據上風,回憶迅速回籠——她與姚婉寧幾人夜出,遇到妖邪阻路,狐王索命。
姚守寧清醒回神,見自己不知何時起身,已經快走到了樹蔭邊沿,而姚婉寧與蘇妙真緊緊拖拽住她的手,喫力的想將她往樹根下拖。
“守寧——”
見她清醒,兩人大鬆了口氣。
姚守寧也後怕異常,喘着粗氣任由兩個姐姐拖着她坐回原處。
“好厲害的幻術……”
她倒回樹根之下,背靠樹杆,單手拍胸:
“此幻術對於擁有這人記憶的人來說,簡直殺傷力太強了,且防不勝防。”
她曾見過張饒之,便不知不覺間着道,竟半點兒沒有生出懷疑之處,若不是姚婉寧與蘇妙真兩人拉住了她,她要真貿然將門打開,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而她僅只與張饒之見過一面,便受蠱惑如此嚴重,可想而知,當年曾追隨張饒之膝下,曾與張饒之學習,且與張饒之感情深厚的柳並舟此時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柳並舟的定力深厚,可見一斑!
“守寧,你沒事吧?”
蘇妙真擦了擦額頭的虛汗,擔憂的問了一聲:
“剛剛可把我嚇壞了。”
“沒事。”姚守寧搖了搖頭,有些歉疚的回了表姐一句:
“這狐王心幻之術太厲害,我在當年的應天書局上見過張祖祖,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便入了幻境之中,險些做出大事,幸虧兩個姐姐救我。”
她若一出樹影,恐怕便要再入狐王另一層幻境,到時陷入雙重幻境,受困於影子,心神便再難掙脫。
她搖了搖頭,擔憂的看向外祖父。
卻見柳並舟似是放任自己的思緒陷入了回憶裏,縱觀他的一生,雖說修成大儒,但此後的幾十年隱居南昭,一生名聲不顯,平生所學始終未能一鳴驚人,而被天下人得知,對於柳並舟來說,這不得不算是一生遺憾了。
而他畢生最得意之時,想必是年少的時候。
他出身書香門第,少時天姿不凡,被張饒之收入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