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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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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難題

    譙鼓三更,御史中丞顧憫之書房裏猶自辯論不休,陳操之與顧憫之、張憑就庚戌土斷之事各陳己見,顧憫之與張憑可算是三吳大族的溫和派,雖然都代表各自家族的利益,但在態度上不會象陸始那般激烈,這二人是陳操之必須爭取的,吳郡四姓、顧陸朱張,若能得到顧氏和張氏的配合、最起碼是不反對,那麼本次土斷才能取得成效,然而要想顧憫之和張憑放棄家族的一部分既得利益,就必須在另一方面給予相應的補償,而這個不是陳操之作得了主的,他必須與謝玄和郗超商議,擬出對策,然後再由桓溫定奪

    以顧憫之和張憑的資歷和聲望,本是不屑於向陳操之說這些的,他們可以直接與郗超相談、向桓溫進言,或者乾脆就如陸始所言,三吳大族聯結一體對抗此次土斷,顧、張二人之所以要與陳操之深夜長談,就是覺得陳操之是個人物,有見識、知進退,既與顧氏、張氏關係良好,又得桓溫重用,顧憫之、張憑都不想與桓溫對抗,所以把想法對陳操之說出來,由陳操之轉告,讓陳操之居中調停處置,這樣更委婉,也更符合門戶利益

    陳操之道:“顧伯父、張伯父,我錢唐陳氏雖源出穎川,但遷居江左已歷四世,親南人更甚於北人,我自不會坐視南人利益受損,我明日與郗侍郎和謝幼度商議,把三吳實情稟知桓公。”

    所謂的南方士族,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從北地遷徒而來的,吳郡四姓中只有顧氏是江東土著,其餘三姓和會稽四姓,以及吳興沈氏、宜興周氏,這些家族都是東漢年間從中原遷至江東的,而現在劃分南人、北人,一般都是以永嘉爲界,永嘉之前南遷的基本算是南人,之後南遷的就是南渡的北人,陳操之先祖自魏初南遷,今已一百多年,雖晚於吳郡、會稽八姓,但比永嘉南渡可就早得多了,錢唐陳氏自然要算南人,但在桓溫、謝安等人看來,源出穎川的錢唐陳氏又可以說是北人,所以說陳操之既是夾縫中求生存,利用得好又可以左右逢源

    張憑聽陳操之這樣說,點頭道:“當年永嘉南渡,若非我三吳士族識大體、顧大局,北人亦難在江左立足,於國於民有利之事,三吳士族一向欣見樂從,就只不忿有人利用土斷檢籍揚北抑南。”

    張憑告辭,顧憫之與陳操之一起送出大門,送罷張憑歸來,顧憫之讓陳操之陪他在庭院散步,說道:“操之知我先伯父君孝公故事否太興年間,丞相王導遣八部從事下各郡訪察,諸從事紛紛言各二千石官長得失,獨先伯父君孝公一無所言,王丞相問卿何所聞先伯父君孝公答曰明公作輔,寧使網漏吞舟,何緣採聽風聞,以察察爲政,王丞相稱善。”

    顧君孝名顧和,有令名,陳操之明白顧憫之說顧和故事的用意,就是要他清淨無爲,莫要事事糾察,這樣不會得罪人,顧憫之這樣說乃是好意,入土斷司不見得一項美差,陳操之現在資歷淺,稍一不慎,容易遭人詬病彈劾。

    陳操之道:“多謝顧伯父提醒,操之銘記,說起掌故,操之記得當年餘姚令山遐查出會稽虞喜藏匿隱戶三千,按律應棄市,但王丞相不追究虞喜反而罷了山遐的官”

    顧憫之微笑道:“操之是聰明人。”

    卻聽陳操之話鋒一轉,說道:“但桓大司馬不比王丞相,王丞相對世家大族優容寬厚,有時簡直可以說是委曲求全,這與南渡初時的時政有關,王丞相需要得到南北士族的擁護,一切以穩定王與馬的政權爲第一,但現在時局已變,北方苻秦與慕容燕日益強大,我料不出二十年,北胡將南侵,桓大司馬亦有此憂,是以要進行土斷檢籍,增加賦稅、擴充兵員,操之雖是南人,但對桓大司馬此舉是決心支持的,並非爲了個人立功晉職,實爲江東長治久安計,不然,胡馬渡江,玉石俱焚矣”

    顧憫之默然,半晌方道:“操之要助桓大司馬厲行土斷,我顧氏不會讓你爲難,要的是南北士族一視同仁。”

    次日一早,陳操之就去拜訪郗超,還未及說土斷之事,郗超就笑問:“子重,昨日見到陸氏女郎未”

    陳操之心道:“這事又滿城皆知了”答道:“在曲阿匆匆見了一面。”

    郗超道:“我與你說一事,你不必急於答覆”

    陳操之道:“請嘉

    賓兄明言。”

    郗超徐徐道:“南康公主對子重的才貌甚爲賞識,得知你尚未婚配,有意把長女許配給你,桓公女年方十歲,五年後可與子重完婚,子重若爲桓公佳婿,豈不是美事”

    陳操之心道:“荒唐,讓我與十歲的幼女定親,太荒唐了我可以輔佐桓溫,卻不能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完全與桓氏捆綁在一起,即便我未與葳蕤相戀,也不會娶桓氏女。”說道:“嘉賓兄是知道的,我與陸小娘子有三年之約。”

    郗超微笑道:“所以說子重不必急於答覆,三年後再答覆不遲。”

    郗超意思是說陳操之三年內無法迎娶陸葳蕤,那時再與桓氏聯姻,這樣就不算負心,不至於德行上的瑕疵。

    陳操之道:“葳蕤之父曾問我若娶不到葳蕤又當如何我應以終生不娶。”

    郗超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子重純孝之人,爲家族門戶計,豈能終生不娶”

    陳操之笑道:“此所謂破釜沉舟、志在必得也。”

    郗超大笑,便不再提桓氏女之事。

    陳操之便說起昨夜與顧憫之、張憑的談話,郗超聽罷點頭道:“土斷檢籍雖說在六州進行,但最重要的只有揚州,三吳大族的莊園盡在揚州,需要土斷的流民亦集中於揚州的京口、晉陵一帶,若揚州土斷順利,這次庚戌土斷就能見成效,但必然觸及三吳大族的利益,的確棘手。”

    在郗超面前有些話可以直言,陳操之道:“江左豪門併兼,強弱相凌,百姓流離,不得保其產業,若不早爲之計,久後必釀大亂。”

    郗超點了點頭:“子重今日去土斷司,看看各郡上報的土斷檢籍文書,再看大陸尚書如何應對的,今日是八月初四,揚州各郡土斷已經開始。”

    土斷司設於臺城中書省與祕閣之間的堂舍內,陳操之到來時,賈弼之、劉尚值還有另幾名土斷司屬吏已經先到,隨即謝道韞、謝玄姊弟也到了。

    陸始在四名屬吏的簇擁下來到土斷司,謝玄、陳操之等人一一上前見禮,朝堂之上,衆目睽睽,陸始倒不會過於無禮,陳操之施禮時,陸始勉強還了一揖,卻是正眼也不瞧陳操之,只命衆人仔細閱覽各郡土斷署呈遞上來的文書,收集整理,有要事向他稟報,吩咐畢,陸始便回他的五兵尚書部。

    謝道韞、賈弼之、劉尚值等人即開始拆閱文書,提點摘要,記錄在冊,謝玄與陳操之作爲土斷司的右監和左監,本不需要做這些煩瑣的事,只看摘要便可,但謝玄看到阿姊謝道韞案頭文牘堆積,便去一起整理,陳操之也與賈弼之、劉尚值一道梳理。

    賈弼之是最早疑心祝英臺是謝道韞的人,現在看到這個祝英臺竟與陳操之同堂爲吏了,心中詫異至極,賈弼之曾向郗超說起過此事,對祝英臺爲官表示憂慮,郗超請他慎言旁觀便是。

    這日上午,謝玄、陳操之等人梳理的丹陽、東陽和吳興三郡十八縣的文書,發現有十六縣是反映當地大族強橫、地方官吏無力查檢隱戶

    庚戌制令曾規定各郡縣長吏對本郡縣有違禁之戶卻無力處置的應向土斷司彙報,這樣,長吏可以免責,而現在,三吳的這十六縣行文匯報各縣的檢籍了,幾乎什麼都沒做,就說是無力搜檢當地大族,把責任全部推到土斷司這裏來了

    謝玄冷笑道:“這可真是不約而同、衆口一詞啊,這十六縣無法進行正常土斷檢籍,看土斷司有何辦法看我們土斷司能不能一縣一縣、一戶一戶去搜檢”

    陳操之問賈弼之:“賈令史可知這十六縣縣令、縣長姓名和郡望”

    賈弼之精於譜諜之學,對各郡大族曾任何官、現任何官瞭如指掌,當即一一道出這十六縣長吏的姓名和郡望,果然不出陳操之所料,這些長吏大都出身於三吳士族,這就是陸始的手段,他聯結吳地士族來給土斷設置障礙了。

    謝道韞望着陳操之微微而笑,她與陳操之早在去姑孰的路上就設想過土斷時的各種可能的阻礙,也想到過各郡縣長吏可能會不配合,對此,二人擬出了對策,都向桓溫建議過,桓溫讓陳操之便宜行事,朝中自有郗超會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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