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靈山上下來的。
回到桃園我就病了。
且一病不起。
我沒有任何味口喫東西,連水都咽不下,只要一閉眼,王維穿着白襯衣,就站在一片紅黃燈光下對着我笑。
笑着笑着,他的身體就會消失,只留半邊臉和一隻眼珠,裏面都是恐懼。
我胃部翻滾,總是想吐。
任鵬請了吳醫生和他們醫院的另一位內科醫生,都來給我看過,也開了一些藥。
可是我連藥也喫不下去,水喝到嘴裏立馬順着嘴角流出去。
十年腦血栓患者,都比我會自理。
後來,又來了一位醫生,姓毛。
聽任鵬說,她是從南城來的,不但醫術高明,還會心理學。
我躺在牀上看她,覺得有些眼熟,卻並不想費勁想她到底是誰。
所以看了一眼後,就又把眼睛閉上。
毛醫生給我檢查了身體,之後,就挪了一張小牀進來。
從那兒之後,她就跟我住在一個屋裏,除了上廁所,寸步不離。
也會跟我聊天,不過大多是她說,我聽。
有時候聽着聽着就睡着了,然後再被惡夢驚醒,看到她仍然一臉平和地坐在牀邊。
我的身體快速消瘦,手皮都開始發皺。
頭髮像倒插上去的秧,亂七八糟地篷在頭頂。
視力似乎也出現了問題,時常看不清眼前的東西,看所有地方都是王維的白襯衣。
直到有一天,毛醫生跟我說,“林小姐,如果你實在拒絕溝通,我只能請燕先生來了。”
我轉動眼珠,在她臉上看到王維的臉。
同時,在王維的臉上,又覆蓋了燕雲閒的臉,像過去一相俊美深刻,眼神溫柔。
我好像、很久很久沒看到他了,連他的消息都沒聽到過。
還以爲這個人也已經消失,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他在哪兒?”
嘴張了半天,我才發現根本沒有聲音出來。
但毛醫生似乎已知道我在說什麼,“在南城,最近實在太忙,而且他的身體也不怎麼好,所以才託我來照顧你。”
我的視線移到頭頂的天花板上。
很忙?身體不好?
確實是很好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應該是不想面對我吧?
他沒辦法跟我解釋,爲什麼慫恿我去同學會,卻又出現王維的事。
爲什麼出了事,我卻無能爲力,也找不到他。
如果那天不是因爲他的關係,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同學會現場的。
我不去,就看不到王維,看不到那個黑腦袋。
看不到他們,既是王維死了,也與我毫無關係,因爲我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這個人。
或者說,我不去同學會,王維根本就不會出那樣的事。
那個小鬼極有可能是跟着我過去的,它對我下手不成,才轉而加害了王維。
然而,一切都晚了。
因爲燕雲閒的推波助瀾,我去了同學會,讀到了那首青春年少,羞澀又大膽的田園詩。
卻又眼睜睜看着他在面前消亡。
從此,我的年少,我的青春,都跟這首詩一樣,不復存在。
眼角發涼時,毛醫生在上面按了白色的沙布。
她收起時,我餘光瞟到,上面有點點紅色。
毛醫生嘆氣,“算了,我還是給他打電話,讓他想辦法過來一趟。”
她走出去。
很快門外響起說話聲。
通話的人應該不是燕雲閒,所以毛醫生語氣強硬地跟對方講道理。
最後甚至吼了出來,“如果他不來,林小姐就會死。”
電話掛斷了。
許久,毛醫生才走進來,“他應該很快就會來,但你能不能喝點水,續上命,等等他。”
我把臉扭到一邊。
我等燕雲閒來,跟我解釋,這件事他參與了多少,這次我把人害死,又會爲自己積多少陰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