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壓根兒不知道該把他往哪兒拎?兒子?兒子該怎麼對待?該怎麼對待才能彌補過去那二十年對他的虧欠?
焦慮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在心裏罵了無數句髒話問候過去那個傅玉青。
最後,他深吸兩口氣,從旁邊的教練椅子上站起來,無所適從地踱了兩步,最後一隻手掐着腰,推開他的沙包,對上那雙無動於衷、冷淡疏離的雙眼,兩頰繃緊,抽搐着,退無可退,咬緊牙關狠狠地將臉頰一側湊過去,“來,你衝這打!”
“有勁嗎?”陳路周冷眼旁觀,彷彿在看一個情緒失控的中年人,“有些東西,不是給你幾拳,就過去了。我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也儘量不出現在你面前。”
傅玉青眼球充血,他壓低聲音,卻還是聲嘶力竭:“我找過你!”
“那又怎麼樣!”陳路周突然爆吼了一句,他試圖將火壓回去,但壓不住,一股腦燒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呼吸重重地喘着,目光冷得嚇人,額間的青筋突着,“我要感謝你嗎?啊?”
拳擊館隱隱有人將目光投射過來。
傅玉青愣住,手腳完全僵住,慌張之間一時接不上話,“不是……”
“傅玉青,因爲你,我媽對我充滿了偏見,我但凡跟女孩說一句話,她就覺得我滿肚子花花腸子。”
“傅玉青,也因爲你,我在福利院被人挑三揀四。你一定沒聽過,別人在背後是怎麼說我的。”
有些不太會教育的家長,從小就喜歡恐嚇孩子,你要是不聽話就讓警察叔叔把你抓走一個道理。
-寶貝,你要是不聽話,爸爸媽媽就把你送進福利院,跟那個哥哥一樣。
-那個哥哥爲什麼在福利院啊,長得那麼好看,爸爸媽媽爲什麼不要他啊。
-傻孩子,在福利院的小孩,要麼都是手腳不健全,要麼就是一身病,那個哥哥肯定也有不好的毛病。
諸如此類的偏見,深深刻在他骨子裏,無論走到那,都會聽見這樣的話語,對他的挑剔和偏見,那幾年,只多不少。
陳路周閉了閉眼,睫毛輕輕顫着,眼角似乎有瑩光,很快便散去,那低垂的薄眼皮裏,只剩下一抹僅剩的柔和,他低頭摘掉拳擊手套,丟在一旁的教練座椅上,側頭看着別處,喉結乾澀地滾了滾,沉默片刻。
他說:“但是,我原諒你了。”
傅玉青後背一震,動彈不得,腳彷彿被釘在地上,木愣愣地戳着,嘴張了張,說不出來話,像被一捧沙子堵住了,那沙子還不住地往他喉嚨裏灌。
陳路周低頭看他,眼神再無多餘的情緒,“在醫院的時候,徐叔跟我說,你對徐梔不錯,她被人欺負,你永遠衝在第一個,他們家最困難那幾年,也是你替他們收拾那些上門要債的人。”他別開眼,“徐梔很喜歡你,我不想她夾在我們之間左右爲難。因爲她,我可以原諒你,但你不用想着去修補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跟你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徐梔而已,你只是徐梔的叔叔,跟我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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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霽這邊氣氛一派火熱,比過年還熱鬧,燒了一桌子菜,人還坐不下,老徐和韋林一個人就佔了兩張凳子,一張坐着,另一張給他倆擱着腿。一夥人說說笑笑,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陳路周哥哥怎麼沒來?”韋林一邊剝蝦一邊問徐梔。
徐梔跟老徐酒癮都上來了,笑眯眯地一碰杯,酌了一口,不滿地側頭瞥了韋林一眼,“你老關心我男朋友幹嘛?”
“你男朋友魅力比你大唄。”韋林笑嘻嘻地說。
韋主任從廚房端出幾個菜,也斜了韋林一眼,對徐梔說:“你別搭理他。”
一旁蔡瑩瑩也好奇地問了句,“對了,陳路周怎麼沒來啊?”
徐梔嘆了口氣說:“他去見傅叔了。”
“真想不到啊。”蔡瑩瑩也跟着悠悠地嘆了口氣,這會兒眉毛都還詫異地挑着,壓根沒從這事兒的震驚中緩過勁來。
“我也想不到,不然咱倆跟陳路周說不定就能青梅竹馬了。”
“得了吧,你倆青梅竹了,我給你倆當馬啊。”蔡瑩瑩反應很快,反正沒她什麼事。
桌上一陣鬨笑。
緊跟着,蔡瑩瑩補了句。
“不過,我是想不到傅叔年輕時候這麼渣,”蔡瑩瑩咬下一口螃蟹腿,八卦地問老蔡和老徐,“哎,爸爸們,傅叔後來還交過女朋友嗎?”
徐光霽和蔡賓鴻正在碰杯,被她這麼一問,對視一眼。
“小孩子管什麼大人的事情。”蔡賓鴻給她堵回去。
蔡瑩瑩不服:“我都快二十了。”
蔡賓鴻不鹹不淡地瞥她一眼:“對,你都快二十了,你還在上高中。”
蔡瑩瑩:“……”
韋林:“瑩瑩姐姐二十了啊?”
蔡瑩瑩瞪他:“你能別管誰都叫姐姐哥哥嗎?我就比你大一歲。”
韋林無辜地看着她:“大一歲不叫姐姐叫什麼,小姐姐?多難聽啊。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對你有什麼想法呢。”
韋主任變魔術一樣,又端了一個菜出來,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韋林背後,給他腦門重重拍了一下,“喫你的飯吧,哪兒那麼多話,說兩句話,把兩個姐姐都得罪光了。”
徐光霽和蔡院長跟着笑笑,“沒事,小孩子嗎,鬥鬥嘴容易增進感情。”
小孩們根本沒停下來。
“哎,蔡瑩瑩!螃蟹別喫完,給陳路周留點。”徐梔突然說。
“靠,徐梔你現在有了男朋友就不要我了?”
徐梔拔了一隻蟹腿給她,“那再給你一隻。”
“就一條腿?”
韋林:“滿足吧瑩瑩姐,她剛剛給了我一個螃蟹殼。”
“……”
老徐催了一句,“韋主任,你也出來先喫飯吧,別弄了。”
韋主任轉身進廚房,跟着哎了聲,“馬上馬上,還剩一個菜。陳路周什麼時候回來,徐梔說他喜歡喫蟹黃豆腐,我要不先給他放鍋裏熱着。”
徐光霽看了眼徐梔,“得了吧,哪是陳路周喜歡喫,是徐梔自己想喫。”
韋主任啊了聲,好奇地探出身子來,“那陳路周喜歡喫什麼?明天買點他喜歡喫的吧,他們馬上要回去了,估計在學校也喫不着什麼好菜。”
老徐:“對,你說說陳路周喜歡喫什麼,別老說你自己想喫的,陳路周這孩子自己是肯定不會說的。”
徐梔想了半天,“還真不知道,他喫得東西真不挑,用得東西比較挑。”
衣服褲子都只穿那個牌子,很少見他衣服上的logo是別的牌子的。內褲,也只穿那個貴得要死的牌子。
還有避孕套,都只買那一種牌子。
……
陳路周那會兒正巧站在門外。
大門沒關,給他留了一條縫,漏出一條微弱的光,在一叢白色慘淡的月光裏,那光很溫馨,好像可以抵禦一切黑夜裏的荊棘。
他把手伸出去,在光影裏,輕輕抓了下。
是光吧。
徐梔是光,老徐是光,韋主任是光,蔡瑩瑩是光,蔡院長是光,韋林也是光。
這樣的一家子多吸引人,溫暖又可愛。
陳路周剛打算推門進去,推開那扇春光燦爛的大門,只聽見裏面的交談聲還在繼續。
韋林:“徐叔,不都說老丈人看女婿都特別挑剔嗎?我看你對路周哥都快比對徐梔姐姐好了。”
徐光霽有點喝多了,話顯然比平時多,笑眯眯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也沒,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特別不喜歡他,覺得這孩子勁兒勁兒的,掛我門診,話還多,後來——”
咦?
徐梔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話音戛然而止——
韋主任還沒反應過來,“嗯,來我門診看病的小孩都這樣……”一頓,“掛……掛……掛你門診?”
蔡瑩瑩人都傻了:“……掛,掛,掛,你門診?陳路周,掛你門診?”
只有韋林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來一米八五的大帥哥也有這種困擾啊?他早就想去看看了。
陳路周:“……………………”
他半隻腳都踏進去了,踩在門縫裏,嘗試着一點點,不引人注意地,慢慢地,挪出來。
救命。
操,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