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耀眼的數字,八成要拜那些涌入蘇州的富商所賜,所以人們都在期待着,想看看今天送出的金花,能不能打破歷史最高紀錄。
但這些揮金如土的富豪,也不是今日最尊貴的客人,他們下船之後,同樣與前兩幫人一道,簇擁在一艘三層樓船前,畢恭畢敬的迎候那船上下來的府尊大人,及其僚屬身爲蘇州府的最高長官,有出席各種大型民間活動的義務,當然沈默也很願意履行這項義務。
他的屬下也有同樣的想法,不僅蘇州城的大小官員,就連吳江、常熟、太倉這些下屬州縣的縣令,也紛紛慕名而來,一睹蘇州花魁大會的盛況當然他們會說,我們是前來參加市舶司開幕儀式的,至於爲什麼要提前五六天就來,八成都會說,怕遲到
一身便裝,俊逸非凡的府尊大人一出現,便引得衆人齊刷刷行禮道:“供應府尊”這聲音又驚動了越來越多的人,紛紛從遠處向沈默行注目禮,甚至連樂曲、嘈雜之聲都戛然而止。
一出場便能讓熱鬧的場景變得靜悄悄,沈默不知道是該自豪,還是自嘲,只好輕咳一聲,笑道:“諸位快快免禮,今日萬民同樂,無分尊卑,以免壞了這大好的氣氛。”
衆人自是一片稱頌,簇擁着府尊大人往前臺貴賓席去了雖然沈默上任才半年多,卻經過了一系列嚴峻的考驗,每一次他都能令人歎服的克服,也在人們心中,樹立了很高的威信。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對沈默心悅誠服,在一艘不起眼的畫舫中,便有一雙嫉恨的眼睛,毒蛇般的盯着他的背影。那是一個渾身包裹在黑袍裏的人,他坐在一具木輪椅上,一面怨毒的望着沈默,一面冷笑連連道:“看到了麼,多少人奉承他呀恐怕就是他放一個屁,也還威行千里。那些奉承他的,還要把這個屁頂在頭上,當道救命符籙,捧在鼻邊,只當外國的返魂香。吸在口裏,還要咬脣咂舌,嚼出滋味。定要把這個屁自己接得個十分滿足,還恐怕人偷接了去”雖然聽着像是嘲諷,其中卻有掩不住的嫉妒。
“哎”他的身後傳來幽幽一聲嘆息,先不見人,但聞其聲。只這一聲輕輕的嘆息,就能使世上三成的男人怦然心動。便見一個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悄然立在輪椅後,苗條的身形,披肩的長髮,僅一個背影,就能讓另外七成的男人熱血如沸,堅硬如鐵。
偏生那輪椅上的黑衣人,不在這十成之內,他喫力的歪着頭,往上斜瞟着那女子道,嘶聲道:“怎麼穿上女裝了也想上去跟那些婊子比一比”
那輪椅後的女子的臉,因爲氣憤而顯得略有些蒼白,雙眼也露出悽婉的神情,但依舊靈動之極,一點也沒妨礙到她舉世無雙的美麗。一雙纖手緊緊抓着椅背,嬌軀微微顫抖一陣,她恢復了平靜,輕聲道:“我的兩副易容都已經被見過了,只有這個模樣是他們陌生的。”說着自嘲笑笑道:“其實我自己都有些陌生了。”
聽到她這句話,那黑袍人的目光纔不那麼嚇人,他嘆息一聲道:“妹妹,你爲我做的犧牲我豈能不知我也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二房、三房、五房的那些傢伙,都在覬覦着咱們大房的家主之位,拿着徐家的債務,還有咱們在那傢伙手下喫的敗仗來說事兒,要是這時候懈怠了,丟掉了話事權,咱們怎麼跟九泉下的爹爹交代”
“就會拿爹爹來說事兒”女子深吸口氣,抖擻精神道:“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那你方纔爲何嘆息”黑袍人明顯鬆口氣道。
“我是看方纔一幕,覺着那人已經成了氣候,”女子聲音低低道:“蘇州開埠顯然是大勢所趨,咱們怎麼也擋不住了,爲什麼不因勢利導,主動求和,想來看在叔父的份兒上,他也會讓咱們分一杯羹的。”
“求和”黑袍人剛剛抑制住的情緒,一下子爆發起來,嘶聲叫道:“我沒聽錯吧你讓我堂堂陸子玉,跟那個小癟三求和爲什麼不讓一隻公狗來”
那女子的表情一下子極難看,她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用如此不堪入耳的話來說自己,氣得渾身發抖,緊咬着下脣一句話不說。
“對不起,我說重了。”那真正的陸績假裝打自己一下道:“陸繡,你知道我脾氣不好,別跟我一般見識”他現在這個德行,孿生妹妹就是他的臉、他的嘴、他的手和腿,若是徹底得罪了,純屬跟自己過不去。
陸繡緩緩搖下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但在陸績看來,這就是表示諒解了,便語重心長道:“傻丫頭,我們陸家,甚至全部九大家,哪裏是正當做生意的料如果不靠走私壟斷,肯定敵不過那些商幫,到時候沒了這塊巨利,咱們家裏人就得和西北去所以咱們跟沈默,是永遠走不到一起的,非得把他整下臺纔行”
陸繡聽他振振有詞,心裏卻是另一番想法:我看你之所以要和他拼個你死我活,其實還是嫉妒心在作怪。她知道陸績含着金湯匙誕生,從哪一方面,都屬於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子,其醒目程度不亞於今日之沈默。
但發生了某件事情,讓他咎由自取的毀容了,也失去了引以爲傲的一切,非得靠着自己假扮,才能繼續在唯我獨尊的世界中意yin。
可各方面都比他強當然是原先那個他的沈默橫空出世,將他那最後點虛幻的自信,也徹徹底底的打碎,欠徐家的鉅債也好;逃離蘇州城的倉皇也罷,都讓看似驕傲,實則無比自卑的陸績痛徹骨髓。尤其是那次自己被捕入獄在世人眼中,可是他陸家的掌門人陸績,被沈默輕易逮捕,一關就是七八天
這份奇恥大辱,已經成了九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也是插在陸績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出來,永不安生
陸繡甚至覺着,陸績已經徹底偏執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打倒沈默,其餘根本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我的好妹妹,你放心吧。”只聽陸績桀桀笑道:“只要那個蘇雪今晚能奪魁,沈默就是我們的狗了,到時候我讓他給你當馬騎好不好”
陸繡輕嘆一聲,幽幽道:“哪次你都是信心滿滿”
“這次是萬無一失”陸績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