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了一夜,終於吹來了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將天地連成了一片。
李殷擡起手來,正欲敲門,門卻開了。
穆悠笑道:“這麼冷的天兒,大清早的就往我這兒跑。”
李殷臉凍得通紅,雙眼也有些紅腫,他嘴角擠出一個微笑,揉搓着雙手道:“我昨天去了翠竹閣,一夜未睡,以爲可以借酒澆愁,沒想到還是需要一個朋友聊聊天。別人都說你一直行蹤不定,我還怕你不在呢。”
“知道你會過來,我怎會不在?進來吧。”
李殷微微一愣,這話穆悠說過好多次了,每次自己心裏有煩惱想找人傾訴,他總是能提前預知一樣,早早地就等候在此了。
隨穆悠進了書房,只見火盆裏的炭火燒得正旺,炭火上還支着一個三角架,上面放着一個小鍋,熱氣從鍋蓋縫裏冒了出來,香味撲鼻。
“這又是什麼?”李殷在火邊的小凳上坐下,好奇地問。
穆悠笑笑,在桌上取了碗、勺,在鍋裏舀了大半碗遞了過去:“喫一碗吧,我趕早去買的小米粥,一直熱着,想着你昨天定然喫多了酒,胃裏怕是不好受吧。”
李殷接過碗,輕輕地攪拌着,眼中又泛起了淚花:“我全部都記起來了。”
穆悠也用長勺子攪拌着鍋裏的粥,微微搖頭道:“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你應該只記起來了有關仙兒的一切,並沒有記起我,要不然,你不會來找我。”
李殷烤了火,又吃了幾口粥,臉色也好了不少,心情也平復了許多,他感激地看着面前的摯友:“沒錯,我只是記起了在襄州和天聖宮的一些事。至於我們在長安是如何相識的,還有我和仙兒在夷陵是如何幫你的,都還沒有什麼印象。”
穆悠笑笑:“這又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只要你現在知道我是你的朋友就好。仙兒也已經嫁人了,你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又何必還爲了一段回憶而傷感呢?
秀珍說,你總是喜歡一個人待着。她問了你,你說,沒有回憶讓你感到很痛苦。如今,你既然記起了一些事情,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人深深地愛過你,也就夠了。別再想了,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吧,這幾年來,你身邊有雪燕,有欣妍,還有那麼多關心你的人。若干年後,這些不也就成了你的回憶嗎?
行了,回去吧,雪燕不知在家擔心成什麼樣了。回去好好睡一天,明天杜老先生六十大壽,你不是還要去幫忙嗎?”
李殷放下碗,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真不愧是欽差,倒是很會安慰人。好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在這兒待久了是不是會影響你辦公了?那你忙着吧,我先走了。”
“等等,外面雪越來越大,這把傘拿着吧。”穆悠追到門口,撐開傘遞給了他。
李殷欣然接過,轉身離去……
“穆悠,穆悠!你可有見到仙兒?”李東昇飛跑進來,頭上身上都落滿了雪,如同一個雪人一般。
穆悠大驚,起身拿起牀邊的雞毛撣子就朝他頭上身上掃去,嘴裏也抱怨道:“你傻啊?這麼大的雪也不知道找福伯要把傘?雪一化你全身還不都得溼透了!”
“仙兒……仙兒不見了。我一早醒來,她不在我身邊。去問了客棧所有人,也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我還去了穆宅,歐陽前輩說她在你這兒。”李東昇全然不顧身上的雪,在穆悠書房裏尋上一番,嘆了口氣:“看來她一定是去翠竹閣了,我先走了。”
“哎,過來。”穆悠一把拽住了他:“這麼大的風雪,仙兒怎會獨自跑到郊外去?”
“那她在哪兒?”
穆悠將他按到板凳上,舀了碗小米粥遞了過去:“她替我暗訪去了,看看襄州城這些當官的家裏都燒的什麼炭。”
“什麼?你……這麼冷,你居然還派她出去給你辦事?”李東昇怒了。
穆悠抿嘴一笑:“怎麼?心疼了?放心吧,說不定她現在已經回來了。”
李東昇鬆了口氣,知道仙兒沒事,心情一放鬆,才感覺自己餓了,於是毫不客氣地把鍋裏的粥吃了個乾淨。
穆悠撓了撓頭:“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可是又怕你一時接受不了。”
李東昇擡手抹了把嘴:“正好,我也想找你聊聊天,有件事不找人說說,心裏也堵得慌。”
穆悠一愣:“昨天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嗎?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李東昇摸了摸外衣確實都溼了,便脫了在火上烤起來:“其實也不是不高興,就是心裏有點兒不舒服。”
穆悠抄起牀上的被子給他披上:“心裏不舒服?爲什麼?你……嫌棄她是二婚?”
“怎麼會?”李東昇急了:“仙兒在我心中永遠都是最完美的女子,能娶她也是老天可憐我一片癡心,纔給我的這次機會。當年拜你所賜,給我下了藥,我早就暈暈乎乎在平康坊失了身了,我自己就已不是……我怎會因爲這個嫌棄仙兒!”
提起平康坊的那次“失身”,穆悠忍不住笑出了聲:“那……那你是哪根筋不痛快了?”
“我……你知道爲什麼我會在客棧和仙兒成親嗎?”李東昇抿了抿嘴:“這都是仙兒的主意,我當時並沒有問原因,對於仙兒的決定,我一向都是如此。可是……她昨晚才告訴我,說她計劃的一切都是爲了替李殷找尋記憶。她……她當年和李殷也是在客棧成的親,那間天字一號房就是他們的新房。我……你說,我在她心中到底算什麼?”
穆悠淡淡一笑:“那你應該問她啊,看她是把你當成她的夫君,還是把你當成了李殷的影子。”
“那還用說?仙兒肯定是把我當她的夫君啊,要不然,她怎會對我說這些?我們昨天還一起……”李東昇捂嘴一笑:“你還記得當年你去我寢殿午睡順走的那本書嗎?”
穆悠笑着加了幾塊炭,故作迷茫道:“什麼書?”
“就是那本適合男女一起修煉的‘祕籍’。”
“哦,祕籍啊?”穆悠大笑道:“明白。你們修煉得如何?”
李東昇臉上揚起無盡的驚喜與甜蜜:“當年在天然居被我扔了,沒想到被仙兒她哥撿了去。昨晚,大哥還把那本書送給了我,我和仙兒一起……呵呵,你懂的,不給你細說了。”
穆悠滿眼鄙視地看向他:“你這兒一會兒憂愁,一會兒高興,沒事兒吧?怎麼成了親,倒變得陰晴不定了?”
李東昇長長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明明心中還有些疙瘩,還渴望你開導一番的,可是還沒對你說個明白,說着說着,自己又都想通了。你說我這算不算是庸人自擾?”
穆悠拿過他的衣裳,幫他烤了起來:“既然是夫妻,就應該相互信任,如果有疑問,當面說出來不就行了,何必揣在心裏自尋煩惱。”
李東昇:“對你我可以無話不說,因爲你是我的朋友,朋友間本來就應該無話不談。可是,仙兒不一樣,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最愛的人。我怎能讓她看見我消極的一面呢?
我剛纔的話,你可千萬別告訴仙兒。知道嗎?在她面前,對於她和李殷的事,我可是表現得十分大度,這樣,她便會覺得對不起我,就會越是對我好,呵呵。”
“陰謀詭計啊。”穆悠無奈地笑道。
“那是。”李東昇洋洋得意起來,隨之又緊張地朝穆悠身邊靠了靠:“哎,作爲朋友,你可得幫我。仙兒太優秀了,喜歡她的男人可不少。除了來徵婚的那些,客棧裏面,我看那個毛阿五和石頭也是對她死心塌地,還有,你這天眼隊裏,也有兩人對她好像很有好感,昨天我去接親,他們就當面警告我要對仙兒好。還有李殷……哎,我覺得我壓力好大啊!”
穆悠將衣裳扔給他:“我能幫你什麼忙?自己的娘子,自己看好了。”
“那是必須的!”李東昇笑道,突然想了起來:“哎,你剛纔說要告訴我什麼事啊?說吧,我有什麼接受不了的?”
“呃……”穆悠猶豫了:“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原本想告訴你,可是現在又覺得好像不說更好,這樣你還能多個朋友。”
“行了,愛說不說。”李東昇穿好衣裳,走到門口見雪也小多了,於是朝穆悠一瞪眼:“不陪你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我該回去陪仙兒去了。哦,你一個人待在這兒若是無聊的話,可以去我客棧喫飯,三個銅板的素面管飽,對你,我可以不收錢,哈哈哈哈。”
看着李東昇出了院子,穆仙兒笑着取下了面具。
“我以爲你會把一切都告訴他呢。”歐陽清風現身說道。
“師兄?你怎麼來了?”
“他心急火燎地來穆宅找你,我便告訴他你在刺史府,話剛出口,我突然意識到他好像還不知道你和穆悠的關係,所以跟過來看看。”
穆仙兒用火鉗扒了扒炭:“我本來是想說的,可是突然覺得他還需要穆悠這個朋友,所以還是留着這個祕密吧。”
“逸兒他們天剛亮就走了,他讓我問你,你還想讓穆悠當多久的官?”
“穆悠……”穆仙兒眼中很是不捨:“我不忍心讓他死。”
歐陽清風:“可是……也不能讓他一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