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仙兒粉面含笑,雙眼掃視過衆人,最終停在了李殷身上,並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李殷感覺有些目眩,心裏也有些隱隱作痛。沒錯,自己真的進入了夢中,就是在這個地方,紅燈籠,紅綢緞,還有那些喜字,甚至,連福伯說的話也是一樣的,阿五也是同衆人一起叫嚷着讓自己掀蓋頭。
仙兒頂着紅蓋頭,連身禮服都沒有,卻和我拜了天地。仙兒……不,她身上穿着禮服,只是,她身邊的新郎,並不是我……
賓客們還在歡呼着,李東昇和穆仙兒已各自舉杯,飲起了合巹酒。
這裏的一切,原本那麼熟悉,可是突然又變得陌生了。不,這裏的一切擺設都沒變,變的只有我自己,原本是衆人矚目的新郎,而此刻,卻只是貴賓席上的一位賓客。
李殷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於是他推開沈雪燕的手,擠開人羣跑了出去。
“李大哥……”沈雪燕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兒的,我去看看。”歐陽清風跟了出去。
“穆大哥,你看李大哥的樣子,他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來了。”杜秀珍朝穆悠問道,不由得更詫異了:“穆大哥……穆大哥你還好嗎?你怎麼哭了?”
“使君又感動了麼?”穆君逸走了過來,給穆悠遞上一塊帕子:“走吧,我帶你去後面客房裏休息會兒。”
“嗯。”穆悠抽泣着點點頭,隨穆君逸走向了後院。
李東昇準備跟上去關心一下,被穆仙兒一把拉住:“有穆君逸照顧着,放心吧。來,我們去給賓客們敬酒吧。”
“哎,欽差怎麼了?怎麼哭了?”有人小聲問道。
“哭了又如何?你不記得上次欽差和李大夫重逢時不也哭了嗎?我們這個欽差就這樣,多愁善感的。”
“沒錯沒錯。來,幸好穆縣尉還給我們留了幾桌,快喫,你們沒看見還有那麼多人等着坐席嗎?”
在大魚大肉面前,其它無關緊要的事又何必非要較真兒去弄個明白呢?
李殷衝了出來,向四周看去,就在這個地方,自己罵了仙兒,把她一個人扔在了街上。等到再次見到她,她的身後卻多了一個身穿淡青色薄衫的男子……
那男子長相俊朗,長髮半扎半散着,一手提着桶,另一隻手還端着一盤豆腐,身後的筐子裏也是收穫滿滿。
仙兒快步在前走着,還不停地拉着胸口的衣裳,想是爲了好看而把身子勒得太緊了不舒服。
李殷覺得好奇,仙兒爲何打扮成了大家閨秀了?他們這是要去哪兒?於是,他便遠遠地跟了上去。
出了西城門,卻見仙兒已換回了原來的衣裳,而那男子卻還是一身淡青色的薄衫。他拔了劍和黑影兒激戰在了一起,一羣官差也在逐漸靠近……
李殷眨了眨眼,一切又都不見了。沿着官道走了不到兩刻鐘,就看見了一片竹林。
進了竹林,李殷有些恍惚,就聽到有人在說話:
“這小娘子不如上個漂亮,還不知道值多少錢。”一人說道。
“這你放心,只要得手了,買賣的事交給我就好,一定會賣個好價錢的。”另一人說道。
李殷心頭一驚,他們要賣誰?是仙兒嗎?
他暈暈乎乎穿過了竹林,居然有一處院落。
翠竹閣!
李殷趴在牆頭看去,仙兒正和那名青衫男子在練劍。他們一起住在這兒?他們倆又是什麼關係?
李殷覺得心裏酸酸的,躍上院牆,來到後院。只見那鞦韆正獨自盪漾着,還有湖邊的扁舟,還有……西邊山腳下的孤墳。
花無忌之墓!花無忌?
“無忌!”
是仙兒的聲音!李殷心頭一顫,尋聲跑去前院,就見仙兒的劍正刺進了那青衫男子的胸前。
男子看向李殷,拼盡了最後一口氣說道:“仙兒……拜託你……”
他還想說什麼,又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使得他已說不出話來。他手中的劍也撐不住了,雙眼凝視着仙兒,整個人向後倒去。
仙兒悲痛地看着手中的小貝從男子胸口退了出來,帶出一片血泉。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絕望,將劍摔成了兩截,拉着男子的手一起倒了下去。
“無忌……無忌!”仙兒哀怨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竹屋格外悲涼。
“仙兒……仙兒……”李殷也跟着落淚了,他雙腿一軟,整個人也跌坐在了地上。
歐陽清風跟了上來:“你還好吧?”
“歐陽前輩?”
歐陽清風遞過來一隻酒葫蘆:“今天是仙兒大喜的日子,你怎能不喫她的喜酒?這是仙兒特地給你準備的,還有這隻燒雞,讓你喫完了在這兒歇息一夜,不要再糾結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了。”
“我想起來了……”李殷接過葫蘆,大飲了幾口,淚水又奪目而出:“我想起了江湖客棧的一切,我想起了翠竹閣的一切,我想起了襄州城的一切……仙兒……仙兒爲了我……付出的太多了……”
“仙兒不需要你想起她,只是不想看着你因爲沒有記憶而痛苦。杜如海說,也許強烈的刺激可以幫助到你,仙兒也就不惜一試。”
李殷再次淚目:“是我對不起她,是我沒有兌現對她的承諾,害她等了我那麼久……我……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歐陽清風也拿起腰間的葫蘆喫上一口酒:“人生就是如此,總是有諸多遺憾。”
***
李東昇牽着穆仙兒來到了天字一號房。他看着滿屋的喜字和牀邊的紅燭,一時無比愧疚:“仙兒,對不起,都沒能給你一個家,只能在客棧裏成親,只能把客房當我們的新房。”
穆仙兒笑着握住他的手:“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倒是我,一直都對不起你。包括今天,我們大喜的日子,我都在儘量還原當年和李殷成親的情景,試圖幫他找回記憶。”
“李殷?那人真是李殷?”
“是的,他沒死,只是失憶了。”
“太好了,哦,我是說,真高興他還活着。”李東昇無比欣喜,可轉瞬間又泛起陣陣醋意:“你……那你……還想着他嗎?”
穆仙兒幫他取下胸前的紅花:“此刻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想他幹嘛?來,幫我把頭上的東西都摘了,太沉了,脖子都被壓酸了。”
“好。”李東昇心頭得到了一絲安慰,麻利的幫穆仙兒卸了妝飾,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女子,一時又有些癡了。
穆仙兒雙臂摟上了他的脖子,如紅葡萄一般潤澤的雙脣微微一笑:“我好看嗎?”
“好看。”李東昇喃喃答道,感覺心裏冬眠已久的那隻青蛙又被喚醒了,跳得人心潮彭拜。他深吸口氣,激動地將穆仙兒擁入懷裏,緩緩地將脣湊了上去。
“咚咚”地敲門聲格外刺耳。
兩人嚇了一跳,李東昇後退一步:“誰啊?”
“我,有些事。”
穆仙兒抿了抿嘴,怒道:“穆君逸,你晚飯喫多了吧,這時候跑來搗亂!”
李東昇得知是穆君逸,自然不敢怠慢,忙跑去開了門:“大哥,有什麼事嗎?”
穆君逸露出難得的笑臉:“我和婉茹商量了,明天一早就回夷陵去,等柳絮做完月子,至少得在夷陵過完年了再看會不會過來,穆宅就留給你們幫忙打理着。你的人也都給你留着,還有我師父,也會留下。”
“行了,知道了。你可以滾了。”穆仙兒在梳妝檯上梳起頭髮來。
“哦,大哥一路保重。”李東昇賠着笑,等着關門。
穆君逸卻不急着走,他咳嗽一聲,從懷裏掏出一件用黃絲帕包着的東西來遞給李東昇:“呃……這個送給你,其實……也不是送,應該叫完璧歸趙,這本來就是你的,我當年撿到了,就一直保管着。”
李東昇滿臉疑惑:“我的東西,什麼啊?”
“呃……好像是一本什麼祕籍,拿去和仙兒慢慢練吧。”穆君逸摸了把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忍不住補充道:“不過,僅限於和仙兒練,否則……我的劍絕不客氣。”
“哦。”李東昇連連點頭,見到穆君逸離去,才緩了口氣。
“什麼東西啊?”穆仙兒將一頭秀髮甩到身後,看着李東昇一臉緊張的樣子,滿臉不屑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怎麼都那麼怕我大哥啊?一隻臭烏鴉,有什麼可怕的?”
“別這麼說大哥。”李東昇勸道,拆開外面的絲帕,頓時大喫一驚。原來竟是一本書,而書封面上幾個字正和了今晚的場景。
“《春宮圖》?”穆仙兒也是一愣。
“呃……呵呵,我聽說大婚之日,是有些父母會把這種書送給子女,沒想到……大哥也是有心了。”李東昇摸了摸通紅的臉:“大哥一定也不好意思,所以才藉口說是完璧歸趙,這……這怎麼會是我的東西呢?我何時會看這些淫詞豔本?”
穆仙兒憋着笑聽他一番解釋,也跟着附和道:“誰知道穆君逸那傢伙在哪兒弄的,我都說了嘛,他看着一本正經的,肚裏不知道有多少花花腸子哩。你知道嗎?那柳婉茹是如何成爲我嫂嫂的?”
李東昇搖搖頭:“我當然不知。”
“好,我以後慢慢給你講。”穆仙兒一把將書拿過來,已上了牀:“今晚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就不要管別人的閒事了吧。來,我們一起來研究一下,看看這是一本什麼祕籍。”
“好。”李東昇一時又激動起來,跳上牀去,兩人一直看起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