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國大事,自然有朝廷文武大臣商議,宣政殿裏爭論不休,獻計獻策,熱火朝天。而作爲江湖中人,對於范陽安祿山起兵之事,倒也泰然了。
正如穆仙兒所言,誰坐江山關我屁事!
於是,對於襄州城中的異樣,穆仙兒並沒有太過關心。她雙手捧過歐陽清風遞過來的藥湯,厭惡地看了一眼碗中漂浮的夜蜂鳥蛾的屍體,屏住呼吸,將湯汁一口氣吞了下去,只留它的軀骸貼着碗底。
“噁心死了。”穆仙兒將碗遞給歐陽清風,拍拍胸口,吐吐舌頭,一副作嘔之相。
“現在感覺如何?”歐陽清風緊張地問。
穆仙兒“噗嗤”一笑:“剛喝進肚子,就是能解毒也得等它發揮藥效吧。”
“呵呵,對,那你再躺下休息一會兒。”
穆仙兒卻並無睡意,她活動了一下臂膀,轉了轉脖子:“刺史府的解藥,師兄可送去了?”
歐陽清風點點頭:“送去了,以杜老大夫的名意送的。”
“哦,那就好,辛苦師兄了。”
“仙兒,你這次來襄州,到底想幹什麼?”歐陽清風忍不住開門見山地問道。
穆仙兒低垂了頭:“沒什麼,只是很懷戀以前和李殷在這裏的日子,想過來看看。呵呵,我這兒還有一處宅子哩,哦,還有客棧,我可是東家,得來看看店裏的夥計有沒有偷懶。”
歐陽清風疼愛地看着眼前故作堅強的女子:“還記得你以前是怎麼勸我的嗎?等事情到了自己頭上,就做不到了?你勸我好好兒活着,爲何自己卻生無可戀?”
“哪兒有?”穆仙兒抿抿嘴,終究還是沒有笑出來,她抱起牀上的大寶:“師兄放心吧,我想通了,我會好好活着的。
我以前不信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以主宰一切。現在,我反倒清醒了,我會活得更加理智些。
常言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老天都不要我死,我又豈敢逆天而行?”
歐陽清風表情凝重:“你要知道,在這個世上,你不是一個人,你更應該知道,在我們心中,你有多重要。”
“嗯。師兄……”穆仙兒心中的防線徹底被擊破了。這些天來的等待,這些天來的希望,失望,絕望……在這一刻,如決堤的洪水衝破眼眶,氾濫成災,將歐陽清風肩頭的薄襖溼了一片。
歐陽清風一動不動,任由她將眼淚、鼻涕、口水蹭了一身,見她從自己身上分開來,才微微笑道:“哭好了嗎?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也不怕別人看見了笑話?”
“誰敢笑我?我一劍劈了他!”穆仙兒怒道,一手握起大寶,另隻手擡起袖子朝鼻脣處抹去,瞬間牽起一道鼻涕掛在了臉頰上,如蛛絲一般晃盪起來。
歐陽清風一瞧,都快憋出了內傷,可終究還是沒忍住,扭過頭去大笑起來。
“你居然也笑我!”穆仙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醜態,雙手扒過歐陽清風的肩,將那一道銀絲狠狠地蹭在了他的背上,而後嫌棄地推開他,取笑道:“瞧你身上,髒死了!”
歐陽清風見她如此厚顏得沒了牙,也打趣道:“怎麼會?我就這身髒衣裳穿着,你看我會不會髒死。”
穆仙兒卻摸了摸肚子,嘟起嘴道:“師兄,我餓了。”
“好,我去給你端過來。”歐陽清風大喜,知道餓了,想喫東西,這是好事,她的面色也慢慢恢復了正常,看來所中的毒算是解了。
“不,下樓去喫吧,老待在房裏,悶死了。”穆仙兒說着,將大寶蓋在被子裏,已靸着鞋離了牀。
“哎,慢點兒。”歐陽清風趕緊彎腰幫她拉上鞋後跟,想去扶,卻被她推開了。
“沒事兒,我都好了。”穆仙兒雙手手心朝上,平於胸前,口中深吸一口氣,然後反轉手掌向下壓去將氣緩緩吐出,整個人已跟尋常無異了。
歐陽清風徹底放心了,隨她在客堂裏東邊挑了個角落的桌子,叫了尋常她愛喫的燒雞、羊肉串、水煮魚、肉丸子、杏仁酪……當然,還有一壺桃花釀。
“嗯,好喫。”穆仙兒啃了口雞腿。
“呵呵,東家,你的病好了?那你多喫點,還要什麼儘管叫我。”福伯輕聲說道,在旁邊哈着腰,見穆仙兒胃口大開,也放了心。
“嗯,最近幾天客人挺多的啊!”穆仙兒拿雞腿指指滿堂食客:“店裏的夥計忙得過來嗎?咦,怎麼沒見那個秦勇?”
“哦,秦勇本也不是正式夥計,只是店裏忙就來打打零工。今日一早他來告了假,說是他表兄昨晚上出了事,他大姨跟姨夫歲數也大了,他這幾天要去幫忙照顧着。”
“哦?出什麼事了?店裏的夥計,你平常也要多關照點,他們家裏或是親戚有個什麼缺錢的地方,你儘管在我賬上扣。”
福伯滿臉欣慰:“東家仁慈,我先代店裏的夥計們謝過了。不過,秦勇他表兄算執行公務時負的傷,刺史衙門自會出錢請醫買藥,錢的事不用操心。”
穆仙兒喝了口杏仁酪:“工傷?秦勇的表兄可是叫龍雨寒?”
福伯一愣:“東家認識?”
穆仙兒將眼一斜:“我這不是在問你嗎?”
“哦,我也不熟,只是見秦勇在他巡街路過時和他說話,事後問,才知秦勇竟還有個在刺史府當捕快的表兄。我聽別人都稱他龍捕快,叫什麼名兒倒是不知。你也知道,平頭小百姓,是最怕和官吏打交道的。”
穆仙兒有些不解:“當官的又不喫人,有什麼好怕的?我們江湖客棧離刺史府也不遠,過了前面的街再轉角就到。你平時給秦勇說說,讓他再給他表兄唸叨唸叨,以後刺史府裏有人請客喫飯什麼的,想辦法領過來,自然不會少了他的好處。”
“呵呵,這……呵呵。”福伯抓抓腦袋:“東家,你若天天都在店裏,倒也罷了。我……我這人吧,就只會老老實實地做生意,要是真有穿着官服的人來了,呵呵,我還不知如何接待哩,呵呵……”
“算了算了,忙你的去吧!”穆仙兒不屑地甩甩手,朝歐陽清風嘀咕道:“這人太沒有自信了,他不就把我招待的很好嗎?”
歐陽清風吃了口酒:“好了,你沒見他有多怕你。”
“哎,劉兄,可是好久不見了!”
一位身着褐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剛風塵僕僕地踏進店來,就有人起身大聲招呼道。
“喲,張老弟,杜老弟,哎呀,真沒想到居然在這兒見到你們倆了!”被稱爲劉兄的人先是一愣,待看清是好友,不禁喜上眉梢,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