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隆客棧裏,歐陽清風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門口的穆君逸,他微微一笑:“逸兒,有事嗎?”
“哦,師父。”穆君逸回過神來,抱拳道:“天色不早了,不知師父晚膳想喫些什麼?”
“不用了,我出去喫。”
“師父要去哪兒?”
“沒事兒,就是出去走走。”
“可是要出城?是去桃花坳嗎?你還想去看我阿孃?”
歐陽清風原本興奮的臉上露出一絲哀傷:“我知道你娘已經不在了,能在夢裏陪陪她,我已很知足了。我的事,你不用管。”
“師父。”穆君逸朝歐陽清風離去的背影大聲喊道:“你昨夜不是在做夢,你見到的人也不是我阿孃,她叫穆仙兒,是我妹妹,親生妹妹。”
歐陽清風詫異地回頭:“你妹妹?你何時有個妹妹?”
“我們也是去年中秋才相認的。當年我阿孃被搶走時已有了身孕,她怕耽誤我阿耶進京趕考,瞞住了所有人。”
“好。我知道了。”歐陽清風說着,沉默了片刻,繼續朝外走去。
“師父!”穆君逸在後面追着喊道,然而無濟於事。
“穆兄今晚想去哪兒喫酒?”李殷從牆角現身問道。
穆君逸臉色有些難看,他生氣的背過身去:“你也看到了,師父又出去了。”
李殷笑道:“歐陽前輩武藝高強,穆兄不用擔心。”
“你!”穆君逸瞪了李殷一眼:“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你可有勸過仙兒?”
“早上我就說過了,仙兒要做的事,沒人能攔得住。”
“可他是我師父!“穆君逸滿臉焦慮:“你知道嗎?這十八年多來,我從來都沒見師父笑過!可是今天,他居然對我笑了!”
李殷不以爲然:“這樣不是很好嗎?喜怒哀樂本是人之常情,既然有些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也該放下了。”
“我也不希望師父一直活在對我阿孃的愧疚中,我也想他去過自己的生活,可這個帶給他全新生活的人不該是我妹妹。”穆君逸說着,疑惑地看着李殷:“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口口聲聲說喜歡仙兒,可爲何就這麼放任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李殷依然保持着微笑:“我說過,我的原則是:凡事仙兒高興就好。如果穆兄真要我說出什麼原因的話,那就是對仙兒的信任,還有,對自己的自信。”
“你……”
“好了,穆兄,喫酒去!”
穆君逸看着李殷,竟一時也無可奈何,他長長嘆了口氣:“那你請客!”
“沒問題。”
穆君逸一臉鄙視:“你還有錢嗎?”
李殷得意地掏出一張銀票來:“前天安王替穆悠還了我一百兩。”
“仙兒用了你的錢,爲什麼要李旭還你?”
“呃……”李殷忍不住笑出了聲,片刻後他終於忍住笑:“走吧,這件事我們邊喫邊聊。”
等歐陽清風來到桃花坳,天已全黑了,空中星光點點,散發出淡淡的光輝。他緩緩地走進桃花林中,穆君逸的話似乎還在耳邊迴盪。
“師兄,你終於來了。”穆仙兒雀躍般跑過來撲進他的懷裏,興奮地說道:“我還以爲師兄不會來見我了哩。”
“怎麼會,昨天我說過會天天舞劍給你看的。”歐陽清風答道,任由穆仙兒抱着,也不迎合,也不拒絕。
片刻後,穆仙兒分開來,拉起歐陽清風的手:“來,師兄,我今天又隨意買了一些酒菜,你嚐嚐看味道如何。”
歐陽清風靜靜地看着穆仙兒倒着酒,她今日已換了一身白色紗裙,裙襬剛及足踝,顯得飄逸又不太累贅,袖口倒是十分寬鬆,如荷葉一般。她的頭髮簡單的用銀簪子束於頭頂,紮成了一個馬尾,看起來乾淨利落又略帶一絲嫵媚。
“來,師兄,我敬你。”穆仙兒從另一隻小罈子裏也給自己倒了一碗,端起來一飲而盡。
歐陽清風喝掉面前的酒,擡頭凝視着穆仙兒:“我記得師妹不能喫酒,一沾酒全身都會起紅疹子。”
“師兄連這都記得啊。”穆仙兒再給自己滿上一碗,端到歐陽清風面前:“師兄聞聞,這是酒嗎?”
“杏仁酪?”
“嗯,沒錯。師兄要不要來一碗?”穆仙兒說着,也不等歐陽清風答話,已給他倒上了。
“好喝。”歐陽清風將空碗放在石頭上,一時又有些迷茫了。明明逸兒已經說過她不是師妹,可爲何總覺得她和師妹如此相像?爲何自己會禁不自禁地來見她?
“師兄在想什麼?”
“哦,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呵呵呵,我記得阿耶當年把你撿回來時,你全身髒兮兮的,鼻涕都凍成了兩根冰條。我燒了一大鍋熱水讓你洗澡,結果洗完了水都黑的像墨一樣。然後你把阿耶買回來準備喫一天的饅頭都喫光了。阿耶當時就急了,一邊跺腳一邊拍着胸口說:壞了壞了,這孩子留不得,他喫飽了,我們都得餓死了。”穆仙兒邊說邊學着樣子,自個兒已笑彎了腰。
“可師父還是把我留了下來。”歐陽清風說着,眼眶已溼潤了:“沒想到這些事你都記得。”
“當然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嘛。如今一晃七年都過去了,我們也都大了,至少不用再挨餓受凍……”穆仙兒收斂了笑容,心裏也感慨萬千。
“七年?”歐陽清風忍不住嘆氣道:“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穆仙兒欣慰地看着歐陽清風:“師兄,這些年來謝謝你一直照顧着我,照顧着這個家。你也知道,阿耶的病越來越厲害了,他有時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可他卻還記得你的生日,還專門爲你打製了這把‘魅影’。在他心裏,他早把你當成了一家人。”
“師妹!”歐陽清風拿起地上的寶劍脫口喚道,突然又沉默了,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穆仙兒,一時百感交集。
“其實,這些年來,你對我的好,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告訴你我喜歡桃花,你就爲我種了這片桃林。別人都愛看花開,而我最愛看花落,微風吹過,桃花紛紛灑灑,如同下雪一般,如詩如畫。”
歐陽清風擡頭望去,一陣晚風吹來,又有一片桃花灑落。
“師妹說過,世人均以花落而傷感,殊不知花落並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生命的起源,每一朵落花後都有一個小桃子孕育而出,然後慢慢長大,成熟,變成可口的果子,最後它的果核會被重新落入凡塵中,再長出一株大樹來。如此生生不息。”
“每個女子的生命就如同桃花一般,慢慢含苞,綻放,凋零,再孕育出下一代。阿孃剛生下我就遭仇人殺害了,阿耶只想我做個平凡的人。他把畢生武功都交給了你,也把我交給了你。”穆仙兒溫柔地看着歐陽清風:“師兄願意照顧我一輩子嗎?”
歐陽清風心頭一震,若是昨夜,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可是……如果時光真能夠倒流該有多好,此刻穆悠還未出現,師妹心中只有自己一人。
“師兄怎麼了?”
“哦,沒事兒。”
“你不是說要爲我舞劍嗎?”
“好。”
英姿颯爽,落英紛飛,歡聲笑語,如夢如幻。
都說快樂的時光時光格外短暫,似乎就在轉瞬間,天已大亮。
寶月樓裏依然熱鬧非常。
“快來啊,這邊!呵呵呵呵。”
“別跑,我來了。”
“這邊啦……”
“哈哈哈哈。”
“小壞蛋,看……看我抓到你了……怎麼……收拾你。”
“那就先抓到了再說。”
……
隔壁房間裏嘈雜的聲音傳來,攪得穆仙兒心煩意亂,她在牀上輾轉反側着,儘管已用被子捂住了頭,可依然難以入眠。
“啊!”穆仙兒氣憤地把被子扔開,雙手捂着頭,只覺雙眼乾澀,頭痛欲裂,全身也是癱軟無力了。
“仙兒。”柳婉茹放下手裏的針線,關切地走了過來。
“旁邊是誰啊?還能不能讓人睡覺啦?”
“綢緞鋪的徐掌櫃在喫酒哩。”
“喫酒就喫酒,瞎叫什麼啊?”穆仙兒生氣的開門朝隔壁走去,敲響了房門。
“誰啊?”裏面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問道,女子軟糯的嬌笑聲戛然而止。
“我,穆悠。”
“哦,是穆狀元。”女子興奮的聲音傳來,房間也應聲而開。
“穆狀元啊,有事兒?”一個穿紫衣的女子扭着身子,嬌滴滴的問道。
“你不是一直都讓無雙姐姐陪的嘛,怎麼來找我啊。”另一名穿綠衣的女子拿着絲帕朝穆悠英俊的臉上揮去,話語中滿是醋意。
穆悠打開扇子擋在胸前,輕輕扇開她們身上濃烈的香味,忍不住又是哈欠連天:“能安靜點嗎?這麼吵,我怎麼睡?”
“你愛怎麼睡……就怎麼睡。管我……屁事。滾……別打擾……我……我………”一個身穿綢緞的中年漢子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帕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帶來一身酒氣。
“哎喲,徐郎,看你醉的,這是穆狀元。”紫衣女子扶住徐掌櫃,衝穆悠抱歉的笑道。
“穆狀元,誰啊?”
“安王的朋友。”綠衣女子在另一側架住了他,在他耳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