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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酒酣處琴歌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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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離拿了件狐裘給蘇子澈披上,那執杯的手一停,繼而回頭一笑,聲帶醉意,眼底卻餘幾分清明,道:“你來了。”陸離點頭應是,將狐裘仔細地給他繫上。

    原以爲立了春,西州城會暖和一些,哪知一場雪落下來,竟比冬雪之後更冷。蘇子澈素來畏寒,往常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出門的,可今次大獲全勝,宴上一片喜樂,他也興致極好地與將士們同樂,陸離遣人將剛剛釀成的新酒取來,笑道:“殿下,這酒是前些日子採梅花上的雪釀的,剛剛釀成,你嚐嚐,可有梅香”

    蘇子澈待他斟滿酒杯,湊到鼻尖聞了聞,又飲了一口含而未咽,清洌的酒香帶着辛辣,因着是新酒,味道便不及陳釀醇厚,還帶着些許澀感,蘇子澈緩緩嚥下,未置一詞。陸離不知這酒味道如何,輕聲問道:“可有梅香”蘇子澈噗得笑了起來,道:“又不是梅花釀的酒,哪裏會有梅香。”他擡手爲陸離斟了一杯,“來。”

    陸離淺酌一口,細細品道:“雖沒有梅香,到底也不同於井水釀的酒。”蘇子澈笑道:“這是自然。”他說着便站起來,左手扶着腰間龍淵,朝席上掃了一圈,喚來李巽,深深一揖道:“有勞周郎爲我奏一首金縷曲。”李巽本是微醺,一點醉意頓時被他嚇沒了,忙側身避開不敢受禮,低聲道:“殿下醉了。”

    蘇子澈搖頭否認,一指方纔倡女所彈奏的瑤琴道:“我要舞劍,煩請周郎”李巽笑答道:“殿下有興,臣自然奉陪。”蘇子澈勾起脣角,卻忽覺臉上一涼,擡頭便見素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西州城,又下雪了。

    金縷曲即是賀新郎,因詞人葉夢得賀新郎詞有“誰爲我,唱金縷”之句,故而得名金縷曲,此曲聲情沉鬱蒼涼,原不該在此歡宴上彈奏,可蘇子澈興致所至,等閒無人敢拂其意。

    舞姬悉數退下,惟蘇子澈一人立於中央,手裏提着他幾乎從不離身的七星龍淵,一人一劍皆靜默,沒有絲毫要動的跡象。李巽跽坐琴幾前,先試了幾個音,片刻之後,激壯的樂聲從他指尖涌出。蘇子澈隨聲而動,寶劍一出鞘,席上人人皆覺寒氣撲面,他凝視着劍身上的暗紋,經歷這些時日的生死決鬥,不知是否因爲鮮血滋養了這孤獨已久的寶劍,龍淵劍比他剛得到時寒芒更勝。

    “酒來”他低喝一聲,陸離立時發力,將案上的一罈酒平平送出,蘇子澈頭也未擡,伸手接過酒罈,先自己飲了幾口,又將餘下酒水澆於劍上,濃郁的酒香順着劍身暗紋滑下,晦暗之中,竟似鮮血落入地面。他將酒罈狠狠摜向地面,那壇中殘酒便隨酒罈一起碎落在地。

    蘇子澈面上無悲無喜,身形微晃,執劍起舞,清越的聲音亦隨琴聲而起,“釀雪成新酒。憶當時長安月下,暗香盈袖。”陸離微微一驚,嘴脣抿成了一條線,金縷曲若以入聲爲韻,則曲調激越,若以上聲或去聲爲韻,則趨於蒼涼,李巽彈的是激越之聲,蘇子澈卻用了上聲爲韻,他低頭看了眼地上被打碎的酒罈,又繼續凝望舞劍的少年,不知他是爲了這壇採雪而釀的酒才用此韻,還是因着他心裏本就沉鬱難過,是以選了這悲鬱的韻腳。

    蘇子澈不知他心裏所想,兀自雪中起舞,劍鋒劃過一條凌厲的弧線,劍氣縱橫,激得雪花凌亂飄落,口中繼續唱道:“漠北春初寒徹骨,猶勝三冬雪後。雁不至,歸思如咒”他的劍法素來大氣不失鋒利,經此番戰場歷練,又平添幾分殺意,一個難度頗大的招式被他行雲流水地舞出,席上全是行伍出身的軍人,並不懂什麼詩詞歌賦,只曉得功夫好壞,見他接連幾個大招煞是奪目,頓時轟然叫好,幾乎

    蓋住了他的聲音,“寒夜挑燈聽鐵馬,算這等寂寞何曾有。”

    雪越下越大,盤中的殘羹冷炙已覆了薄薄一層雪,原來李太白詩中所言,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不止是誇張之辭,漠北的雪花,的確是長安終年不遇的,至少在他十幾年的記憶裏,長安從未有過如此大雪,幾乎要將天地都徹底冰封的大雪。蘇子澈聲音驀然一低,唱道:“雪滿冠,似白首。”

    邊彈琴邊聽他吟唱的李巽聽到此處,不由四下一望,滿座英豪發冠皆覆滿白雪,可不正似白首像是幾十年歲月倏忽而過,他們都已到耄耋之年,年華老去,卻還可以彈劍作歌,或是擊節而和,聽風流不羈的郎君唱一曲荒腔走板的金縷曲。他指尖未停,曲調卻隨着歌聲變得蒼涼,只聽那少年又唱:“別後思憶怎消受趁年華、風流意氣,劍光馳驟。”聲落劍起,劍光呼嘯,舞得人眼花繚亂,幾乎看不清其中舞劍的少年,“試問滿座江湖客,那個堪爲敵手”

    這一聲唱出,配上那驟然漫起殺意的劍勢,竟教席上諸人無不背生寒意,隱在骨血之中的豪情蠢蠢欲動,一觴烈酒飲入喉,不由得連聲道痛快。

    “酒酣處、琴歌奔走。不恨他鄉無故舊,恨天涯不見故園柳”劍勢更盛,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這句之後還應有一句,可席上諸人誰也未能聽清。他臉上酒氣薰染的輕淡緋紅還未褪去,舞劍之後顏色更盛,清澈的眼睛裏蘊着一汪水,映出天地間的茫茫大雪。

    蘇子澈收劍入鞘,只覺酣暢淋漓,連日來與黎軍的僵持不下與得勝的艱難盡皆散去,只餘漫天的大雪和他手中的長劍,彷彿這世間諸事都已消散,只感覺到天地的寬廣。他去歲的時候寄書給皇帝,說不恨人間戰事紛,其實是騙他的。

    他怎麼會不恨呢,若無這長久僵持的戰爭,他何至於淪落天涯不得歸家縱然當初來的時候是豪情萬丈,打馬去長安,連回頭一眼都是帶笑看,而今中宵夢迴,想起的卻是幼時初學騎射,兄長握着他的手引圓了弓弦,一箭射中了鵠心。

    這一曲金縷唱罷,他心底亦是涌起韌如蒲草的思念,將他整個人都緊緊纏住,愈發顯出這天地的浩大與他的孤寂來。這邊城的流血漂櫓,烽火狼煙,淬鍊出他一身的傲骨,也只有在酒酣高醺時,纔敢露出深深淺淺的厭倦。旁人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而他所有的努力與抱負,只爲帝王一人。

    可那一人此刻或許正擁着大明宮裏唯一的男昭儀,在吹面不寒的楊柳風中賞風吟月,將他與他身後的萬千將士都遺忘一旁,只在捷報傳來纔會淡淡一笑,道一句讚許之言。他原以爲自己身在邊疆,可以對長安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可是他做不到,他明知那坐擁三千佳麗之人不止是他的兄長,更是這天下的君王,可一想到陪伴在君王身邊的人不是自己,還是會忍不住難過。

    他們約定未成的歸期,他一直記在心裏,算着時日,不知長安城裏是否也有人像他一樣,在心裏默默等待着相見的那天。他望向空中無邊無盡的大雪,心裏既難過又期盼,三哥,麟兒離家這麼久,你想我了麼

    蘇子澈舞出了一身的汗,西風一吹幾乎冷的發抖,便借更衣離了酒席,冰上又覆雪,他一時不慎腳下一滑,近旁的李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低聲道:“郎君小心恨天涯不見故園柳,下一句是什麼”

    蘇子澈愣了楞,隨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像是透過他看向長安的過往:“歸期近,君知否”輕吟之聲猶在耳畔,人卻已經走遠,李巽回過神,正好對上陸離望過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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