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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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間,如遊魂一般,曲錦萱出了曲府。
周邊的景物模糊,空氣也似凝滯住了。上馬車時,曲錦萱險些踏空,整個人向前匐了一下,嚇得桑晴趕緊抱扶住她:“夫人,小心些。”
許是方纔險些發生意外,讓桑晴心內難定,自上馬車後,她的右眼皮便開始狂跳。
“夫人怎地了?”見曲錦萱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桑晴忍不住擔憂地問。
曲錦萱搖搖頭,嗓子眼像被堵住了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有些事,她根本不敢去想,而在她的腦中,有句話一直在打轉:是巧合,一定是巧合罷了。
待回到章王府後,她坐在外間廊下的坐楣凳子上,望着庭院發呆。
和煦的冬日暖陽最是熨帖,將一切都照得暖烘烘的,可她卻像有半幅身子都掉入了冰水裏頭,連揣着湯婆子,都驅不散那陣寒意。
上世時,長嫂突然的態度轉變,以及長嫂曾說過的那些話,她尚可以往谷春身上聯想。可這世,谷春早便在她成婚後,因傷勢過重而亡,而與上世無二的,兄嫂的爭吵,以及長嫂的態度轉變,又當如何解釋?
於此,她心頭藏了個顫顫巍巍的、令她膽顫心驚的猜想,但她只敢掖在心中,根本不敢深挖。而那些猜想,又似化成了一頭潛伏於暗處的巨獸,等着吞噬她的心,摧毀她整個人。
夜幕降臨,曲錦萱如行屍走肉般,硬是逼着自己用了幾口晚膳,便上了榻安置。只她闔上眼,也是在長久的發呆,整個人冥冥然,周身麻木。
清漏滴答間,將近子時,曲錦萱才堪堪睡着。
不可避免地,她發起了記性夢。
夢境中,上世與恩人的相處一幕幕重現,來來回回,反反覆覆。
火影搖曳,明暗不定,照得恩公臉上覆着的面具泛起昏黃又迷離的光。
如受牽引般,她傾了傾身子,靠近恩公,想去揭開恩公的面具,望一望他的真容。
惶惑不安之際,便在她的心即將觸到那鐵皮面具時,腹中的一陣顫動,倏然將她扯出了夢境。
曲錦萱的肚子,已經大到平躺着俯眼就能瞧見小山包了。她將手無意識地撫上孕肚,準備如往常一般,靜等着那陣胎動過去。
一陣蝴蝶震翅般的蠕動過後,突然,腹壁某處一緊,她的手掌心像被什麼給頂了一下似的,矍然間,她心神迴轉。接着,她撩開衣襟,小心翼翼地,將手貼了上去,在那一小塊鼓起之上停留。
像是應和着她的撫摸一般,那處又蹭了兩下。
觸感傳來,曲錦萱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可言傳的、奇妙的感情。
熹微的晨光探入內室,小婦人眉目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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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離京數千裏,開梁城外。
開梁屬大昌北地,冬天比其它地界更要冷森。
此刻,濃雲陰晦,像鉛一樣罩着天幕。
花蔚被人拽下馬,剛一抵地,便吃了一口混着泥土的雪水。她手腳皆被縛住,若非被人拎住脖領子給拉了起來,怕是口鼻都要被那灘雪水給溺了。
地面微顫,遠處有馬蹄聲傳來。遠遠的,花蔚便瞧見了那幾名打馬之人。
當頭領騎的男子,正是姜洵。
蓬頭垢面的花蔚兩眼爆突,瘋了似的,不斷髮出嗬——嗬的聲響。
在她身旁,幾名腰膀壯實、眯眼鷹鼻的男人哈哈大笑着,操着口蹩腳的大昌官話得意無比:“不愧是心尖尖上的人啊,那姜姓小兒還真就不顧一切趕來救你了!小馬兒,再叫大點兒聲,讓你那情郎傷心痛心,把你給救回去!”
男人們笑得歡,可他們若是細看,便能在花蔚眼中看到刻骨的怨毒。他們又哪裏知道,花蔚並非是在求救,而是在咒罵。
猶記出征當日,在野間落帳歇息時,本是爲她添壺熱茶的紅茗,卻一去不復返。她急得發慌,便去找了帶自己出徵的男人。
他不曾出面見她,與她回話的,是那名喚杜盛的小廝,那人道:“爺說了,一個丫鬟罷了,既是不見了,重新尋便是。”
於是,她身旁便換了兩名新丫鬟。
那兩名丫鬟力氣極大,個頂個似要喫人,她根本使喚不動,連盞茶都要自己倒。且她們將她看得似犯人一樣,連馬車都極少讓她出。
而在接下來的整個行軍路程中,不僅紅茗不見,就連那人,她也沒再見過一面,惶論貼身照顧、告狀及獻殷勤了。
後來,她們到了開梁。而讓她愈加始料不及的是,在喝了那丫鬟給她倒的一盞茶後,她就突然失了聲。一把嗓子,自此廢了。
爾後的那幾個月,她過得生不如死。看似與那人住在同一處府邸,實則白日裏,她被拘在一間暗房內,到了夜間,給她灌過藥後,纔會把昏迷的她放到廂房去。
初時,她還以爲有人謀害她,甚至,她還聯想到了那曲氏女身上。可當她千方百計見到他時,在他那雙不帶絲毫感情的、像是看死人一樣的的目光中,她倏然反應過來,那謀害她的人,就是他。
一開始,她實在是想不通,在奉京時明明與自己夜夜纏綿的人,怎會那樣對待自己,可當她被長疇之人給擄走後,聽了他們話里語間的透露,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餌罷了。或者說,她就是個轉移視線與重點的盾牌。
如果說在開梁府邸中,她過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那被擄到長疇後,她則像被活生生扔進地獄,卻又求死不得。
且更令她崩潰的是,這羣長疇蠻子雖然會說大昌話,卻完全看不懂大昌的文字。她唯一一次費盡心機得到的紙墨,還被他們當作是要報信的手段。最終,那紙墨被團成一團,塞進了她的口中。而她那回試圖自救所換來的,是又一頓讓她生不如死的□□。
幾丈外,馬兒近,馬蹄聲止。
這邊,長疇首領牧仁育黎縱聲大笑:“姜姓小兒,可好生認清楚了,這是你那親親愛肉兒麼?”
大昌這邊,同來的將士亦揚聲罵道:“牧仁育黎,虧你還是一國領主。君子之戰,女子何辜?爾等長疇匪寇,果真毫無半點風度底線。”
牧仁育黎不屑:“君子?你們大昌人最無聊了,滿口仁義道德,都他孃的是假仁假義。你可知在我們看來,什麼叫君子?開梁、春洲、辛湯這三個地方若割讓給我們,那才叫君子。”他拍着圓滾滾的肚皮,咧嘴獰笑:“你們不是老嘲笑我們長疇人茹毛飲血麼?那就來點實際的,好喫好喝的供着我們,地方管大、酒肉管飽、女人管夠,讓我們年年朝貢都沒有問題。”